晚鐘教堂的床很軟,暮光灑在臉上,會令人不自覺的瞇起眼睛,遠方也就變得模糊起來,與天空交錯成一片。
伊蓮很喜歡這里。
教堂內部的呻吟聲響起,打破了這美好的風景。
鐘古睡了整整兩天兩夜,伊蓮本來想把鐘古叫醒的,但待在這里似乎不會饑餓,時間的偉力也放慢了,于是伊蓮便任由鐘古睡去了。
伊蓮不清楚鐘古在“格洛克血戰”里面待了多久,但他清楚這小子身上一直散發著一股死氣,就連自己的特殊能力都無法平靜他那充斥著絕望和疲憊的內心。
人類啊,總是太急,把自己逼得很緊。
但伊蓮理解人類,精靈的壽命以千年為單位,而人類連百年的門檻都觸摸不到。
時間沒有垂憐人類,人類卻一輩子想要抓住時間。
矯健的精靈從教堂頂端一躍而下,本來想來個華美的落地,但墜落時腳趾頭觸碰到了地板,精靈那張俊俏的臉蛋一下子化作表情包生成器,上演異界版的川劇變臉。
恍惚中,鐘升摸著哭鬧孩子的頭發,坐在教堂前的短階梯上,看著遠處的夕陽,仿佛和時間融為了一體。
直到一抹流星從天際墜落,浩劫降臨的恐懼把鐘古嚇醒了過來。
“尊貴的主人…啊——”
綠色修女裝的精靈擺出一副笑臉,恭敬的侍立床邊,沒想到并沒有起到想象中的作用,鐘古的臭手直接一把抓住了伊蓮的臉蛋,并且還有用力的趨勢。
“唔…你要掐死我嗎?”
“不…不好意思,做噩夢了。”
鐘古收回手,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態,忙不迭道歉,但他斜眼一瞟,怎么自己好像對這個人沒有印象?
(修女服的頭巾蓋住了伊蓮的尖耳朵)
“看著我干什么?我臉上有……”
“你是誰!”
少年的手掐住修女的脖頸,數枚魔力飛彈漂浮在修女身側,只要修女有絲毫意動,鐘古馬上就能把這個家伙轟成渣子。
“嗚嗚…呃~我——伊蓮啊——”
聽到熟悉的名字后鐘古才放下自己掐住對方脖頸的手,但那些魔力飛彈仍舊沒有消散,晚鐘教堂的環境過于安寧,以至于鐘古在“格洛克血戰”培養的警惕性差點消失。
不過所幸鐘古足夠謹慎,在見到陌生面孔之后立刻把危機意識撿了回來。
只是可惜他的危機意識用錯目標了。
“奶奶的,你不喜歡修女服我可以換啊!不是說人類都喜歡這套嗎?制服誘惑什么的?爺可是精靈啊!爺這張臉多少人類想上來跪舔啊!我踏奶給你整個起床儀式,你想整死我是吧!”伊蓮被鐘古氣得夠嗆,自己好不容易鼓足勇氣給這人類一點福利,搞什么零幀起手、警惕敵人的,這小子是有被迫害妄想癥吧!
“你是伊蓮?伊蓮可不長這樣,更不會穿這種——花哨的衣服。”鐘古瞥了一眼那件綠色修女服,拋開綠色這個古怪的配色,造型確實是很好看的。
伊蓮會不會穿這種衣服不說,伊蓮長成那個樣子,臉上又黑又臟,關鍵是還死沉。和面前這個靚麗的修女可扯不上半點關系。
要是晚鐘教堂是其他人提供給自己的藏身之地,鐘古可能會放心一點,但這個教堂的源頭百分之九十源于鐘升。
那鐘古就不得不顧慮先祖大人有沒有給自己挖坑了。
說罷,伊蓮身邊的魔力飛彈又多了幾顆。
“精靈王在上啊!你是爺,你是爺。我認了行吧,我真是伊蓮啊,別砂我,我什么都會做的。”
魔力飛彈的氣息嚇得伊蓮一個肝兒顫,鐘古這零幀起手可是有前科的,伊蓮當場腿就軟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巫師大人,饒了我啊!我就一個小小的半精靈,別砂我!”
聲音可以模仿、外貌可以變換,但這隱隱熟悉的求饒姿勢,卻是誰也模仿不過來的。
魔力飛彈消散,鐘古外放的殺氣也逐漸收回。
確認完畢,是那個又慫又話嘮的精靈。
“你這一身,從哪兒找到的。”本來以為只是簡單睡個覺,沒想到同牢而臥的“獄友”一下子改頭換面,成為外表甜美的“甜妹”,鐘古都以為外面改天換地了。
“教堂里面有衣櫥啊,你一進來就癱床上,死了一樣。推你你也不動,叫你也不醒。我就自己在這邊逛了一會兒,你一醒來就這個樣子,難道我還做錯了嗎?”
伊蓮以一個標準的姿勢倒在地上,小嘴咬著手指,眼中似有淚花泛動。
不出所料,戲精上身了。
“我命苦挖~你還要欺負我…仗著自己有個牛X的先祖,欺負我一個無依無靠的精靈——”
伊蓮哭就算了,還要過來抱住鐘古的腿,鐘古才從床上下來,他的衣服比伊蓮之前的樣子更破,畢竟從格林洛沃穿到古種小鎮再穿到莫茵蒂特大教堂的地牢里面,“愚蠢的線”不知道有什么古怪的性質,按理來說在“線”編織的戲劇里面發生的事情應該是過去的,但鐘古的衣服出來后卻是實打實磨損了。
現在鐘古渾身破爛,身上幾層泥,做噩夢出了一身臭汗,恨不得洗掉自己的皮,這狗皮膏藥似的精靈還抱住鐘古的腿。
“你走開,我要去洗澡!”
“嗚哇!你洗什么澡!我要你賠!跟你待在一起我遲早要瘋!賠我精神損失費!”
“你哪兒學來的這個詞!精靈真的會了解這種東西嗎?”
“我不管,我兩千多歲了,你管我知道不知道!反正你得賠我!”
“你就這么下賤,我要踩你臉了!”
“你踩吧!反正我已經被欺負成這個樣子了!你就繼續欺負我吧!欺負我被趕出了族群!欺負我沒有家人!我什么都沒有了!我也什么都不怕了!”
伊蓮沒有注意到,剛剛還反抗激烈的大腿一下子停了下來,過了幾分鐘伊蓮才反應到鐘古突然不作聲了。
“我也什么都沒有了。”鐘古努力把眼淚憋回去,他的老爹好像就死在昨天,但他好像已經開始遺忘這一切了。
“你…你哭啥啊,我也沒罵你啊,真沒罵你。我…我只是想學東西,就…就是那個冥想法,我想好久了。我真沒有故意傷你心的,我只是想成為巫師而已。你別哭啊!怎么越說你還越哭啊!”
鐘古忽然的泣不成聲,讓一向古靈精怪的伊蓮也變得不知所措了起來。
伊蓮只能把鐘古抱在胸前,任何這個之前殺神一般的男孩哭泣著。
看著那張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臟臉,伊蓮忽然意識到他才二十多歲。
二十多歲,是個什么樣的年紀呢?
以精靈的尺度而言,恐怕只是誕生了最基礎的意識。
就算放在人類身上,都算不上太大,如果是生活在好一點的家庭里面,恐怕連男女之事都不怎么清楚。
但鐘古經歷了什么呢?
花了不到半天的時間,掌握巫師的力量,雖然微不足道,但也驚天動地。沒有歇息上哪怕一晚上,就被紅月狗找上了,然后又被神秘之物波及了。
連二階巫師都無助隕落的的戰場,生生以初學者的身份存活了一整個月。
那位叫鐘升的巫師,把其他人需要幾十年、乃至上百年才能掌握的生存經驗壓縮在一起,逼迫著這樣一位剛從象牙塔出來、什么都不懂的青年去適應。
就像伊蓮了解到的巫師一樣,殘忍、冷漠,同時強大、掌控全局,即便面對自己的后代,都不曾施舍過一絲仁慈。
鐘古哭得累了,才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態,但伊蓮固執的抓住他的腦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伊蓮懷抱著鐘古的腦袋,輕聲說道:
“你太累了,好好歇會兒吧。”
“我不累!巫師大人!”格林洛沃的蟲街上,萊茵再次撕碎了前來驅逐他的獵魔人。
萊茵不清楚巫師大人為何突然關心他,但巫師大人說的每句話,都是對至高的榮幸。
“戰狂秘儀會凈化你的血脈,如果格林皇室不重視蟲街的話,再過一個月,你就能夠觸摸到學徒巔峰的大壁障,已經半只腳踏進鎮守級了。”鐘升端詳著地上尸體的慘狀,分析了一下萊茵的近況。
“我不明白,我之前就已經接近鎮守級,為什么獵殺了這么多的獵魔人,才增長了一點的實力呢?”龐大的獅子對著月亮下的小人兒,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因為,你是魔獸啊。”
“巫師大人是因為我的魔獸身份在貶低我嗎?但是巫師大人,我生來就是這樣啊!”萊茵還以為是他魔獸的身份招致了鐘升的不滿。
“正是這樣啊,上天把你們分成三六九等,卻又暗地為你們標上了價碼。你看,同等級的魔獸,是不是比人類強上許多呢?如果不突破生命本質,也就是成為所謂的鎮守級,人類頂多活上百年,而最短命的魔獸都有幾百年的壽命。像精靈那種,縱使沒有多少超凡能力,卻擁有上萬年的壽命呢。”
“可是事實就是這樣啊!我們應該擁有這些啊!抱歉,巫師大人,我說的不是你們,你們和人類不一樣。”萊茵理所當然的反駁,但他意識到巫師大人也是從人類走過來的,所以及時收回了自己的話。
“有所得就有所失,魔獸們的強大,導致的是晉級的困難,而人類的短命,會讓他們更加急迫的去前進、去學習。魔獸可以一覺睡個十幾年,人類卻做不到。所以人類發展得很快,就像巫師,你覺得巫師和人類有什么不同呢?”研究完眼前尸體死法的鐘升轉過頭,面帶微笑的看著“好學”的大獅子。
“巫師肯定和人類不同!雖然巫師都是從人類走過來的!但巫師就是比人類強!比人類聰明!人類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成為誕生巫師的溫床!”
“那不是寄生蟲嗎?”
鐘升把萊茵問蒙了,雖然沒見過巫師,但自己貶低自己的巫師,萊茵還是第一次見到,不過巫師大人比萊茵聰明很多,萊茵只需要聽話和學習就對了。
“脫胎于人類,卻覺得自己高于人類。妄自菲薄的覺得自己凌駕于一切,到底是一個智慧的種族,還是一個愚笨的種族呢?或許他們想明白這個問題,他們也就不會毀滅了。連同族都不愿意給予愛的種族,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嗎?”
鐘升說了一堆萊茵聽不懂的話,笨笨的大獅子只能默默啃食手中的肢體,思考巫師大人話語中的深意。
“也許,只是我太矯情吧。”
先祖與后裔,同時說出了這句話。
“我不允許你這么說自己!你已經很努力了好吧!是那個該死的鐘升!裝神弄鬼!還把你搞成這個樣子!真的,你修煉成功之后一定要把他整死!”
“你安慰我也沒用。還有,鐘升那家伙你覺得咱倆真能打過他嗎?我剛剛可是給你科普了巫師的常識。他就算已經死了,只剩一縷意識了,他生前還是最頂尖的傳奇巫師。別說整個格林王國只有一個超然級的獵魔人,我們給他算二階巫師,就算再把你老家的精靈全拉過來,你覺得能打過他?”
伊蓮回憶了一下精靈王庭的情況,半死不活的精靈王應該、大概、勉強、或許是個半步傳奇吧?
按照鐘古的描述,傳奇已經是天下無敵的超人了,無論是魔法和科學層面都不像是正常玩意兒的東西,而最頂尖的傳奇巫師?可以把一般的傳奇像宰雞屠狗一樣的殺。
想到這兒,伊蓮忽然對鐘升這個老怪物產生了莫名的恐懼。
仿佛自己人生中的蛛絲馬跡,都有一張詭異的笑臉藏在角落,默默安排著自己的命運。
“其實吧,我說的是你去打敗他。你畢竟是他的血脈后裔,還是個獨苗,他不至于對你下死手吧。應該不至于。”
“感謝你安慰我,謝謝你伊蓮。雖然你話多人慫腦子還有點抽風,但不妨礙你是個好人,我去洗澡了。等我換身衣服,我就把冥想法傳給你。”
伊蓮感覺自己好像被罵了,但好像鐘古確實在感謝他。
最關鍵的是——
“這一身是新的啊!我最喜歡這個配色!早知道不安慰你了!我不想再換一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