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端午節前一天,即農歷五月初四,正是巴縣第三區土橋場趕場的日子。天剛亮,籮擔背篼裝著村酒野蔬,鄉民們肩挑背負地紛至沓來,場上一如既往的人頭攢動。不同于以往的地方是,沒人再在腦殼上裹白布頭帕了。
巴縣廣大地區多霧潮濕,鄉民常用白布或青布裹頭,以抵御風寒暑濕的侵襲。鑒于日寇一再狂炸戰時首都重慶,并累及四川部分城市和鄉鎮,巴縣政府嚴令禁止“白布頭帕”趕場,見則拘捕。
土橋場大小茶館的老虎灶上,一把把開水壺呼呼噴著熱氣。茶客接踵而至,跨進門便扯起喉嚨叫一聲:“幺師,看茶!”
“葉子結厚點,”喝濃茶的吩咐。“為人不吃茶,白在世上爬!”
“少提幾匹葉子,”喝淡茶的交代。“朝飲一杯茶,餓死大醫家!”
測字算命的、挖耳捶背的、修腳泡腳的、賣洗臉水的、賣炒貨的……也跟著鉆進茶館,游轉叫賣。
一間茶館座客滿堂,說書匠把醒木朝桌上一拍道:“說日白來就日白,日個白來了不得!三天到湖廣,兩天到川北,那一晚黑,我在川北樓上歇,逮到一個虼蚤殺了斗碗多血……”
農村有定期開展集市貿易的習俗,北方叫做“趕集”,西南地區稱呼為“趕場”。場鎮歷來是集市貿易場所,也是民間社交、休閑和娛樂的地方,由當時相應的行政機構或民間自治組織實施管理。
早在乾隆四年,巴縣已重視場的治理。場的設立先由鄉約、地鄰申請,經知縣批準并示禁后正式開設。再由場民公議產生的場頭、客長與鄉約等共同治理,其職責還有稽查啯嚕、匪棍、娼妓、端公和面生可疑之人,以及私宰、私鑄、邪教、賭博、綹竊、搶客、酗酒、打架等一切不法事件。
巴縣各場鎮均有固定場期(按農歷),即趕場天(非趕場天稱為閑天),分別是“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其中,土橋場每逢一、四、七趕場。各場鎮開場時間都是自辰時起至午時止。
巴縣場鎮規模有大有小。大的有上千家住戶、十多條街巷,中型的有幾百家住戶、數條街巷,小的則只有百余戶人家、一條獨街。
土橋場屬于小場鎮,但也是鄉村中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
“康乾盛世”社會發展相對穩定,人口大幅增長,自然聚居地形成較多,經過“湖廣填四川”,其主要場鎮自清代中葉開始形成。
土橋場于清末設立,民國初因之,后改土橋里,1930年置土橋鄉(轄李家沱、馬王坪、土橋),1935年改稱土橋聯保,1940年與文峰聯保合并為土文鄉,1941年恢復土橋鄉,1944年改為屏都鎮,解放初期建制未變。
巴縣場鎮多集中于交通要道和水碼頭。
土橋場位于重慶城西南面二十余里處,一邊是山脈,一邊是流水。山脈是連綿起伏的燕尾山峰巒,流水是彎彎曲曲的川江航道。土橋場距離李家沱義渡口僅兩里多路,并地處川黔公路旁,水陸交通方便。抗戰期間,境外由滇緬公路經滇黔公路、川黔公路運送國際援華物資或轉運國內戰略物資的車隊,要在土橋場邊臨時停靠,補給、加水或修理。
話說這天趕場,家住李家沱義渡河街的袍皮老兒和刷把頭,在場邊擺地攤,設賭局賭單雙、擲骰子,誘騙鄉民入套博賭。
刷把頭扮作賭漢,袍皮老兒做莊家。
刷把頭不到三十歲光景,五大三粗,穿一身黑褲白褂,袖子挽得高高的,兩臂筋肉突起,有些炫耀的樣子。
袍皮老兒背地里講,看了水滸好打架,刷把頭籮篼大的字認不得幾挑,就是在茶館聽《水滸》評書聽多了,好勇斗狠。跟刷把頭搭伙,他是耗子給貓當三陪——掙錢不要命。
袍皮老兒背地里還講,刷把頭火氣性,硬發根根直豎,就是各人經常使氣性氣的;性子發作起來,硬發變硬刺,朝人身上亂戳,戳不死也戳幾個洞。
刷把頭生相兇惡,鋼眉刀耳,鼓睛暴眼。走夜路撞見鬼,連鬼都怕他。袍皮老兒跟他在墳地走夜路,也膽大起來,橫著膀子亂搖。
刷把頭有自知之明,設賭局從不做莊家。否則,一般人哪敢跟他博賭。
袍皮老兒做莊家,賊溜溜的眼珠子跟著面前擠過的鄉民轉,臉上笑盈盈一團和氣:“不嫖不曉得身體好,不賭不曉得時運到。上有天堂,下有賭場。小賭怡情,大賭致富。來來來……”
袍皮老兒骨瘦身長,拱肩縮背,像只蝦弓子。四十開外年紀鬢已如霜,一天到晚叼著苦竹煙桿,葉子煙抽多了便咳喘。別看他土埋半截似的,打起鬼主意來,目灼灼如流星,神光燦爛。
他讀過幾年私塾,常自詡是讀書人,愛穿長衫,手拿文章,腳踏兩方。他不喜短衣,更不允許各人有短衣幫的下等脾氣。其實他自己就是個窮棒子,卻生怕長衫沾了泥腿桿的土腥味。雖說腹有詩書氣自華,但他恨不能綸巾羽扇,邁著八字步去趕場。要不是害怕場上一個女瘋傻誤會,把他當成瘋顛搶去做老公,他的儒雅風流早該供人觀賞觀賞。
袍皮老兒曾在劉湘的二十一軍當兵,參加過川軍混戰。他在部隊頗受器重,不是因為敢打敢沖不要命,也不是因為善于巴結長官,而是葷笑話講得好。當兵前,他看了不少閑書,如《笑林廣記》等,常在茶館里賣弄。他的葷笑話,講得繪聲繪色,引人入勝。茶友們聽得淫心紊亂,色膽縱橫。他的葷笑話催人奮進,特別能激發新兵的獸性,冒著守軍的炮火,攻進城去搶女人。他跟在后面大聲提醒,時代在進步,要耍耍少婦。
袍皮老兒煙癮很大,但他只抽葉子煙,從不吸食大煙,這點異于常人,不可思議。民國四川十室之邑,必有煙館;僅重慶市就有公開煙燈近萬盞,煙燈捐每盞月十二元。四川禁煙總局在重慶每月收捐稅二三十萬元。川產煙土一年數萬萬兩,大部分供川民自用,小部分由煙商、軍隊販出川。據1930年統計,全省癮君子達四千萬以上。由于“土煙”比“洋煙”便宜,煙毒擴大到社會下層。纖夫多數抽大煙,上灘時抽幾口,可以提提神。峨嵋山上背人游山的苦力,一般都染有煙癮。常有和尚手提小箱,帶著煙燈、煙膏,專做苦力的生意。
民國時期煙毒、賭博、行騙、嫖娼、黑幫,俗稱“五毒”,相互為用,同惡相濟,更為肆虐。
接著講袍皮老兒和刷把頭在土橋場上設賭行騙。二人蹲在地下,裝模作樣地博賭。“賭漢”刷把頭贏得洋洋得意,“莊家”袍皮老兒輸得唉聲嘆氣。他們忙活了半天,并沒引來一個鄉民駐足觀局。場上人多,擠來擠去的,看見他們擺賭攤,避得開就避,避不開就假裝望別處。快到晌午時,趕場的鄉民散了一大半。
袍皮老兒沮喪地垂下頭,嘆道:“開店三年,鬼都差錢!”
他從煙袋里掏出根卷好的葉子煙,恨恨地插入黃銅煙鍋中,叼在嘴上后劃開一根火柴點燃,吧嗒著嘴唇,猛吸了幾口。
刷把頭心上焦躁,一躍而起道:“窮生虱子富生瘡,背時倒灶瞌睡香。收攤兒!各回各家,轉去睡瞌睡!”
袍皮老兒也站起身來,在他面前低腰斂手地笑道:“雷公不打吃飯人,我們吃碗豆花兒飯再回。空肚子轉去,在床上唱餓龍崗,也睡不著不是?”
刷把頭點頭同意道:“飽打瞌睡餓新鮮,吃飽了再轉去困覺,收攤兒!”
袍皮老兒忙又蹲身下去,叼著苦竹煙桿,騰出手把賭具收了。
袍皮老兒和刷把頭算不得真正“吃賭飯的”賭錢漢,也就是擺個地攤設賭局,名曰開寶場,弄巧作偽行騙。鄉民趕場負擔入市,百計誘騙入局。
袍皮老兒會看筋認牌,那是他在牌背面做了暗記。刷把頭私下叫他“牌九司務”。
刷把頭會玩掉牌把戲,因為他掌握了“攉跳”(調用)、“拍準”(換牌)、“挖角”(挖牌)等當眾作弊技巧。袍皮老兒私下稱他“神仙手”。
兩個結伙設賭行騙,一個眼尖,一個手快。不管是推牌九、斗馬股,還是賭單雙、擲骰子,配合十分默契。
二人的“摜殺使骰”,即提前對骰子做手腳,往里面灌水銀或鉛沙,使之有輕有重。擲骰子時,先在指間來回轉動,手捻得法,拋下去多是贏色;若隨意拋下,十擲九輸。
任憑他們作弊行騙的手段再怎么巧妙,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正如袍皮老兒自己所言:“開店三年,鬼都差錢”。
二人就近來到一家賣豆花飯的小館子,門口擺放著一大鍋白嫩又綿扎的河水豆花、一大甄子瀝米飯,熱氣逼人,清香沁鼻。
袍皮老兒在門口駐足,一邊湊近大鐵鍋看豆花品質,一邊念經般地哼哼:“煮在鍋頭白生生兒,舀到碗頭嫩咚咚兒。筷子夾起閃巍巍兒,吃在嘴里麻碌碌兒。糍粑海椒辣呼呼兒,喝碗窖水甜蜜蜜兒。”
店家滿臉含笑,迎之而入。
刷把頭一屁股坐在就近的桌旁,大模大樣地把一只腳踏住長板凳。袍皮老兒拱肩縮背跟在后面,隨即在他旁邊落座。
袍皮老兒對著刷把頭笑嘻嘻地說:“老五請我吃豆花兒飯,炒菜我就不要了,懶得等。撇脫(簡單)點,就來份蒸燒白!”
“球錢沒得想吃蒸燒白!”刷把頭楞眉橫眼地罵道。“吃老子魌頭(占便宜)嗦!老子說了要請你嘜?”
袍皮老兒低眉順眼道:“我干蝦子沒得二兩血(沒膽量),哪敢吃霸爺的魌頭。你請我吃蒸燒白,我請你吃豆花兒飯,我再講個你睡著都笑醒了的好事,落教(夠意思)噻!”
刷把頭抄起筷子,在他額頭上敲了一下道:“你龜兒子編筐打條(想方設法),就想吃老子的蒸燒白!”
店家端著托盤過來,把兩大海碗豆花、兩大海碗米飯和兩碟糍粑海椒擺上桌子,笑道:“皮糯肉香的咸燒白,咸鮮回甜,咬下一口,滿嘴流油,味道巴適慘咾!”
袍皮老兒舔唇咂嘴道:“饞得喉嚨管伸出手爪爪來了,快去端上來噻,熊五爺請客!”
袍皮老兒動手獻殷勤,將豆花飯往刷把頭面前挪一挪,招呼道:“來來來,趁熱吃。豆花兒吃不胖,全靠吃個燙!”
一盤肥美油亮的醬色蒸燒白端上了桌子,熱烘烘散發著五花肉的油脂與宜賓芽菜融合的濃郁香氣。
袍皮老兒喉嚨里咽唾沫,抓起筷子要夾肉吃,卻被刷把頭的筷子一下撥開。
刷把頭道:“你娃不是說,有我睡著都笑醒了的好事嘜?不講出來不準動筷子!”
袍皮老兒滴溜著眼珠子,賊頭賊腦四邊瞧一會兒,挪移屁股挨近刷把頭,悄聲道:“奇怪得很,我都不曉得火車長啥樣子,昨晚黑就夢到你帶人搶火車!”
“噢!”刷把頭睜圓了眼睛。
袍皮老兒接著說:“沒出過川的,哪個見過火車,只是以前互相傳說,有條川漢鐵路要建。宣統元年,四川總督錫良會同湖廣總督張之洞聯名上奏清廷,請求自主修筑川漢鐵路。蔣光頭統一川政,決定以經營四川為”安內“、”攘外“之關鍵,也想修建成渝鐵路。他要人有人,要錢有錢,錢不夠再找老美借。前后三十年,結果喃,四川連一根鐵軌都沒鋪!”
“從牛胯扯到馬胯,還扯遠點。入正題!”刷把頭責斥道。
“好好好,”袍皮老兒連連點頭。“我夢到你是上尉連長,帶了一個連的丘八,在荒郊野外扒鐵路、截火車。那火車好像特別高級,里頭坐了好多達官貴要,還有高鼻子洋人。”
刷把頭聽了,揚起眉毛,眼睛一亮。
在袍皮老兒夢里,刷把頭一身戎裝,八面威風。袍皮老兒和矮子老跳在夢里也是如影隨形,像刷把頭床底下的夜壺——離不得。兩個賊眉賊眼的,歪戴帽子反穿衣。矮子老跳說,反穿褲兒要發財。
刷把頭神氣活現,鳴槍傳令。在鐵路旁埋伏已久的兵匪們,得令一哄而起,你推我擠,爭先恐后。一路上,跌跌滾滾,丟帽落鞋。
刷把頭氣得瞪眼大罵:“一群餓狗搶屎吃,撲爬連天的,要慪死你們先人嘜?”
兵匪們望著火車胡亂開槍,噼噼啪啪的。子彈射穿窗玻璃,嚇得車廂中的人抱頭驚叫,藏藏躲躲。
刷把頭急得暴跳如雷道:“哪個龜兒子傷了肉票一根毫毛,老子把他腦殼砍下來當夜壺!”
兵匪們用槍托砸碎窗玻璃,踩著同伴肩背爬進車廂中。他們大吆小喝,將旅客、列車長和乘務員統統趕下車,押往深山老林。車廂也被丘八們洗劫一空。不管是旅客的行李,還是郵車的包裹、臥鋪的被褥,甚至是餐車的鍋碗瓢盆、刀叉杯碟、洋酒、汽水、面包、牛肉,凡是能掠走的,倒糠拍籮——一點不留。
矮子老跳從人堆里鉆出來,軍帽上罩著一件胸衣,身披一床花毛毯,腋窩各挾一個公文包,兩手各拎一個手提箱,腰間布制彈藥帶上吊著各樣花色的紗裙、絲巾,七長八短的。但見他眉歡眼笑,口水直流地說:“我們這一趟是黃狗掉到糞凼里頭——搞肥啦!”
袍皮老兒近前,摘了他帽子上的胸衣,將就著胸衣擦拭他嘴角的口水,一邊對他軟語溫言道:“你看你,流湯滴水的,胸前打得焦濕。長了一對瞇瞇眼兒,只看到毛毛小雨出芝麻,看不到我們綁了一車皮金頭銀面的肉票,這一趟‘拉肥豬’才是搞發啦!”
兵匪們揮舞手中長槍,大聲惡氣,趕牲口似的,趕著緩緩前行的長隊。原本體面的達官貴要,眼下一個個跌跌撞撞,驚惶失色。
刷把頭跟在隊伍后面,袍皮老兒和矮子老跳左右不離。
袍皮老兒嘴對著黃銅喇叭,高聲大嗓的一遍又一遍通知:“親愛的旅客朋友們,請保管好各自的車票,以便我們按座位等級收取贖金。諸位請聽清,二等座每人五千塊大洋,一等座每人一萬塊大洋,特等座每人三萬塊大洋。外國友人不分座位等級,每人五萬塊大洋。隨身財物一律充公,不得用作贖金。敬請諒解!遺失車票的,一律按特等座收取贖金。謝謝配合!”
刷把頭仰天大笑,仿佛看見滿空銀元鏘鏘而下,舉起一雙臂膊在空中亂舞,嘴里不停地狂喊“我發財啦!”
“哈哈哈……”刷把頭拍掌大笑。“這個夢做得好,確實是睡著都笑醒了!”
袍皮老兒道:“這個夢像親身經歷過一樣,現在回味都還是碗頭的豆子——粒粒(歷歷)在目。”
“恁個好的事情,老子就夢不到!”刷把頭把桌子一拍道。
“這個夢來得太奇怪了!我們去前年在重慶城拉黃包車,天天跟街上的公共汽車、轎車賽跑。為啥子不夢到攔劫汽車喃?四川又沒得火車,我也沒見過火車的樣子,為啥子要夢到我們攔劫火車?”袍皮老兒尋思道,心頭迷迷惑惑的。
袍皮老兒轉動光溜溜一雙賊眼瞧著四周,低聲道:“攔劫汽車倒有個合適的路段。嘉陵江邊成渝公路李子壩到土灣那段,沿途人煙稀少,彎道多,路面窄,汽車跑不快。公路一側是青崖山林,既利于打埋伏,又便于得手后逃匿。去年秋冬小日本空襲重慶城以來,通過成渝公路出城避難的,盡是些坐轎車的富家,他們后頭跟的馬拉板車,細軟裝了幾大箱!”
“又給老子扯遠了,”刷把頭撇嘴道。“到啥山坡唱啥歌,我們回到鄉壩頭了,人在川黔公路邊上的土橋場!川黔公路重慶段從南岸海棠溪碼頭開始,經四五六七八公里、岔路口、土橋、百節、一品、江津杜市、綦江、東溪、趕水、羊角,再到貴州松坎,這一路上人煙稀少的地方多得很,你去搶個鬼大爺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袍皮老兒驚訝地看著他說。“岔路口,為啥叫岔路口?”
“海泉路……”刷把頭如夢初醒道,“南泉!”
“噓!”袍皮老兒急急皺眉搖頭。“回去路上說,趕緊吃飯!
二人吃完飯,刷把頭主動打發了飯錢,抬腿就走。袍皮老兒叼著苦竹煙桿,樂顛顛地跟他步出小飯館。
集市散場,人去場空,丟棄的爛菜葉、果皮,狼藉滿地。
巴縣丘陵起伏,溝壑縱橫,三分山,六分丘,三厘壩。
土橋場坐落在土丘上,地勢高阜,房舍稠密,竹樹掩映,為川東傳統農村聚落。場西面咫尺之地,花溪河逶迤,峭壁飛瀑,匯潭漾碧,也是山水聚落。場上,單檐懸山式穿斗木結構建筑群,其梁、柱、枋、板、椽、榫均用本地木材加工而成,無一釘一鉚。墻屋上蓋連綿的小青瓦,四面是本色木裝板壁、白色編竹夾壁墻,鄉土氣息濃郁。
場上平房居多,樓房僅一樓一底,順著自然慢坡緊鄰而建,形成一起一伏的街道空間。街道窄而短,臨街鋪板門歪歪斜斜,石板路面凹凸不平,不過已被無數草鞋底子磨得光出溜的了。
土橋場作為傳統場鎮,以商業貿易活動為主,居民大多直接從事各類商鋪、飯店、茶館、冷酒館、客貨棧房等商業經營,店與宅結合形成店宅。“前店后宅”即臨街為店,背街為宅。“下店上宅”則是一層為店,二層為宅。榨油、釀酒、磨粉、裁縫、染色、打鐵等家庭手工作坊也散布于場,坊與宅結合形成坊宅。“前店后坊上宅”即臨街為店,背街為坊,二層為宅。或“前店內坊后宅”,在臨街的店與背街的宅之間設坊。
規模較大的傳統場鎮,往往有“九宮十八廟”。土橋場不大,僅一座土地廟。
袍皮老兒和刷把頭路經土地廟時,已經穿過了土橋場,沿著丘陵起伏的山脊,望北而去。
袍皮老兒看漫山遍野梯田滿綠,心曠神怡,嘆道:“年怕中秋月怕半,莊稼就怕誤時間啊!”
刷把頭回頭把他身后望了一眼,催道:“'黑鼻子師爺',小路上前后無人,切入正題!”
譏諷沒文化或文化不多但鬼點子多的人,巴縣村夫俗子稱之為“黑鼻子師爺”。
刷把頭平日總要借機貶挫一下袍皮老兒,殺殺他骨子里的傲氣,逼他在自己跟前永遠矮一頭。
袍皮老兒習以為常,抬手指著西北面一千多米處成排的紅磚廠房說:“遷川工廠漢陽周恒順機器廠,經過一年緊張建設,在我們李家沱新址建成新廠,今天正式開工了。”
刷把頭道:“關我屁相干。”
袍皮老兒不覺感到憂慮,道:”我在擔心,這個新廠會不會成為敵機轟炸的目標。李家沱離重慶城太近了,敵機轟炸重慶城的時候,身子稍微偏一下,炸彈就丟過來了。我們這些新廠周圍的棚戶,背時不曉得哪一天!”
刷把頭不以為然,罵道:“又不是兵工廠,你擔心個卵。大病不愁,愁腳肚子轉筋。你我窮得精打光,不想辦法搞大錢,就是石板上的泥鰍——梭球不動。你搞到皮了,哪個塌塌(地方)梭不去,還怕飛機丟炸彈?”
袍皮老兒道:“新廠主要是修造民生公司的船只,就怕漢奸通過電臺向小日本通風報信,為敵機放射信號、指示目標。民生公司在川江航道搶運‘抗戰大內遷’的物資和人員,還有出川抗日部隊,屢遭敵機轟炸。敵機神出鬼沒,這個月九號、十一號,又空襲了重慶城的人口密集區。先后二十七架,一次投炸彈五十七枚,燃燒彈二十枚;一次投炸彈一百一十六枚,燃燒彈十七枚。后頭一次傷亡較重,死八十五人,傷一百八十人。”
“還是上上個月的‘五三’、‘五四’大轟炸慘哪!”袍皮老兒嘆道。“小日本海軍航空部隊對重慶發動'五月攻勢',轟炸之猛烈,死亡之慘重,破壞之巨大,創下了世界空襲屠殺史上的最高記錄,共投炸彈一百七十六枚、燃燒彈一百一十六枚,炸死三千九百九十一人,炸傷兩千三百二十三人,損毀房屋四千八百八十九間,致使二十萬人無家可歸。大轟炸以摧毀城市建筑、設施和轟炸平民為目的,對重慶城人口最稠密的上半城和下半城狂轟濫炸,帶有明顯的大屠殺、大破壞的意圖。小日本毫無人性,罪惡滔天哪!轟炸損毀了重慶城的電力設施,晚黑全城沒得電燈。燃燒彈引燃密集的房子,全城變成了大火窯,燒了一個通宵,第二天又接著燒,連續燒了好幾天。全城居民像傷弓之鳥,街上有人說話大聲點,或者哪個神色慌張走路快了,都誤以為是空襲警報來了,驚風火扯的,一蹦三尺高,滿街亂跑。”
刷把頭伸出一只鐵臂,隔空把袍皮老兒提將過來,恨道:“矮子老跳和你最大的區別是,老子忍不住就捶他龜兒,而你,老子忍不住想夸!”
袍皮老兒聽了,賤咧咧地笑。
刷把頭松開手,拍了拍他的胸襟,夾槍帶棒夸道:“雜七雜八的報紙,你看得多,還過目不忘。你勾子(屁股)下頭夾黃鱔——行市溜了,幺不倒臺(自認為了不起)!”
二人在重慶城拉黃包車的時候,袍皮老兒特別喜歡看報紙。他是寧可食無肉,不可無報看。除了他自己掏錢買,也處處留意別人丟棄的或落下的。看過的報紙確實很多,本地報紙有《國民公報》《商務日報》《濟川公報》《新蜀報》《崇實報》等,從淪陷區遷渝的全國性知名大報有《中央日報》《新華日報》《南京晚報》《時事新報》《新民報》《掃蕩報》《大公報》等。
袍皮老兒認為《新華日報》辦得最好,“為人民講話,讓人民自己講話,講人民自己的話”,真實反映勞動群眾的悲慘境遇和他們反抗壓迫的正義斗爭。
馮玉祥、郭沫若、茅盾、柳亞子、沈鈞儒、黃炎培、鄧初民、陶行知、張西曼、胡厥文、胡子昂等一批知名學者、教授與社會活動家,常為《新華日報》撰稿。袍皮老兒十分崇仰大知識分子,讀到他們的文章,愛不釋手。
袍皮老兒道:“《新華日報》報道,大轟炸第二天緊急出城疏散到郊區的,多達十萬人左右。另據《重慶各報聯合版》報道,大轟炸后三天內,緊急出城疏散到各縣各鄉的,至少有二十五萬人。”
刷把頭道:“捱磨到大轟炸再疏散的,都是窮苦人家。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不會出城。疏散到鄉壩頭來,地廣人稀,活路難找,柴米生計都成問題。重慶城九門七十二碼頭,水路貨運來來去去,搬運裝卸上上下下,每天活路成堆堆。還有挑水、擔貨、抬轎子、抬滑竿、拉黃包車……下力活路多得很,活路比命長。”
袍皮老兒點頭稱是道:“進城找活路的,跟我們一樣,原本就是破產失地農民。四川軍閥橫征暴斂,田賦預征到百年之后,田賦附加逐年繁重,苛捐雜稅多如牛毛。自耕農不堪重負,賣田賣地,淪為佃農。四川佃農比例,高達百分之六十以上。地主轉嫁田賦負擔,加租加押;還要放高利貸,剝削日重。佃農長短鋪蓋蓋起走(在借貸中艱難度日),加上頻年災荒,民不聊生,被迫棄農改業。”
袍皮老兒壓低了聲道:“赤黨制定的《土地法令》好啊,第一條就明確規定,所有封建地主、豪紳、軍閥、官僚及其他大私有主的土地,無論自己經營或出租,一概無任何代價地實行沒收……”
刷把頭聽得不耐煩了,喝道:“東說南山西說海,越扯越遠!”
袍皮老兒愣了一下神,笑道:“嗨,我硬是月母子梭一字(劈叉)——豁豁越扯越大咾!”
刷把頭命道:“回到正題!”
袍皮老兒正色道:“我現在越來越相信,我做的那個夢是財神爺托夢,在給我們遞點子!荒郊野外攔劫火車,我們這里就是郊外呀!這里雖然沒得火車,但是附近有南溫泉,達官貴人、名流巨子聚集了不少。南溫泉現在成了重慶的一個政治、經濟和文化的小中心,人口也暴增了一萬多兩萬。”
“有恁個多?”刷把頭不怎么相信。“我在南泉學拳棒的時候聽說過,全鄉住戶不到五百,人口不足三千。南泉老街這個小鄉場,也只有二三十戶人家,冷清得很!”
“只多不少,袍皮老兒道。“今非昔比了,疏散到南泉鄉的機關單位有幾十家、學校有好幾所,南泉老街也不是原先那個小鄉場了,莫說商店、餐廳、茶園,連郵政局、電報局、中西醫診所、電影院、劇場都有了。每天晚上九、十點鐘,南泉街上還是燈火輝煌,飲食業生意興隆。食客拼酒劃拳,小販游轉叫賣,各種聲音一齊嘈雜,鬧熱得很啰!”
刷把頭好奇地問道:“你去過南泉哪?曉得恁個清楚!”
“在茶館看報紙曉得的,”袍皮老兒歪著嘴笑道。“最近幾年你我天天打堆,都沒再去過噻!”
刷把頭恍有所悟道:“現在看來,唐瘟豬去年把公路從堤坎修攏南泉老街,對防空避難還有點用處。”
提到唐瘟豬,刷把頭就嗤之以鼻。刷把頭痛恨大小軍閥不管農民死活,搜刮民財入地三尺。何況唐瘟豬是個忘恩背義之賊,賣友求榮出賣的不是一般朋友,而是與他安危與共二十余年、對他十分器重的速成系老大劉湘。
袍皮老兒道:“唐瘟豬領兵打仗是個撇火藥,兼任渝簡馬路總辦和四川公路總局局長期間,修路還算稱職。川黔公路建成那年,他出于個人私利,在土橋場附近的川黔公路上修岔路到堤坎。去年,他看到國府要人往來南溫泉頻繁,自然格外巴結,又把公路從堤坎修到南溫泉。至此,海(海棠溪)泉(南溫泉)路各段公路貫通。”
刷把頭在秤砣臉上擺出不屑的神情,道:“唐瘟豬半邊是人臉,半邊是狗臉!”
袍皮老兒道:“管他啥子臉,沒得堤坎到南溫泉這段公路,一萬多兩萬人要從堤坎去南溫泉很不方便,一路沿著花溪河走羊腸鳥道,一路沿著花溪河坐小船逆流而上。”
刷把頭聽了,不由得好笑:“一萬多兩萬人,非要趕逗湊(湊熱鬧),排隊去南泉嘜?當局劃定的疏散區恁個多,除了巴縣,還有江北、璧山、合川、長壽、江津、綦江、銅梁、永川這些縣份,哪個塌塌去不得?”
袍皮老兒道:“南溫泉是重慶城近郊,相隔僅四十余里路;又是一個落窩凼兒,地處燕尾山脈幽林穹谷,群山環抱,密樹森羅,蔽日參天,藏身溶洞還多,實乃躲避空襲的絕佳隱蔽之處!南溫泉這樣的地理環境,在重慶城近郊絕對是蝎子屎粑粑——獨(毒)一份!”
袍皮老兒看見刷把頭在點頭,又接著說:“南溫泉是遠近聞名的溫泉名勝,山、水、林、泉、石、峽、瀑、洞薈萃,風光秀、幽、奇、壯,吸引了不少有錢人去度假、泡溫泉,甚至大興土木,蓋公館,蓋別墅。如今,海泉公路貫通了,汽車來往便利;曾子唯投資的南溫泉水力發電廠也建成發電,解決了當地的照明。所以,像林森、孔祥熙、陳果夫、陳立夫這些達官貴人,紛紛往南溫泉峽谷跑。”
刷把頭眺望著南溫泉方向,囑咐道:“明天去南泉轉轉,我裝扮攬活的挑夫,你裝扮算命先生,行頭你老漢有現成的。”
袍皮老兒問:“要不要矮子老跳跟我們一路?”
刷把頭把目光移到袍皮老兒的瓦刀臉上,道:“先不要,他娃見到漂亮青頭姑娘,驚風火扯的……從南泉回來再說!”
袍皮老兒領諾,把煙桿嘴含在胡子嘴里,弓著腰倒背起手,跟在刷把頭屁股后面,邊走邊哼哼:“小小子坐門檻兒,哭著鬧著要媳婦兒。要媳婦做啥子,洗衣做飯困覺覺兒……”
玄鑒仙族
陸江仙熬夜猝死,殘魂卻附在了一面滿是裂痕的青灰色銅鏡上,飄落到了浩瀚無垠的修仙世界。兇險難測的大黎山,眉尺河旁小小的村落,一個小家族拾到了這枚鏡子,于是傳仙道授仙法,開啟波瀾壯闊的新時代。(家族修仙,不圣母,種田,無系統,群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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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謫仙被塵心領進七寶琉璃宗。覺醒武魂那天,一柄青蓮劍出世,劍氣縱橫,先天滿魂力。他被寧風致譽為千年難遇的天才,并敲定與寧榮榮的姻緣。但不成想。六年時間過去,李謫仙魂力沒有寸進!寧榮榮:“謫仙哥哥,七寶琉璃塔是大陸第一輔助武魂,與強大的戰魂師配合,才能發揮出最強威力。”“雖然……我很不想這么說,但你的確跟不上我的腳步了。”拿回兒時互換的信物。李謫仙:“各自安好。”...“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李謫仙并不氣餒,他堅信自己絕非庸才。明月下。他仰頭飲酒,醉里舞劍。魂力在不知不覺中,飆漲到二十級。李謫仙這才明白。他乃雙生武魂——劍與酒。“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從七寶琉璃宗不辭而別。李謫仙手握劍、腰別酒,獨自一人游歷大陸。他喝了最香醇的酒,結識最好看的女子,挑戰最厲害的劍客。多年后。他在全國魂師大賽,與寧榮榮相遇。看著被鶯鶯燕燕包圍的李謫仙,一劍橫掃所有天才,寧榮榮淚眼婆陀。“謫仙哥哥,榮榮每天都想你……”“多年未見,你還可好?”李謫仙風輕云淡,長劍遙指。“出招吧。”謫仙之名響徹大陸。這一次,他看向神界。“天上神祇有三千,見我也須盡低眉!”(多女主,不跟團,虐唐三,虐榮榮……)
沒錢修什么仙?
老者:“你想報仇?”少年:“我被強者反復侮辱,被師尊視為垃圾,我怎么可能不想報仇?”老者摸了摸少年的腦袋,嘆道:“好孩子,我來傳功給你吧。”少年驚道:“前輩!這怎么行?”老者伸出手:“把你手機給我。”少年看著手機上的變化,震驚道:“前輩!這哪里來的百年功力?”老者微微一笑:“好孩子,這是你在天庭的備用功力,以后急用的時候隨用隨取,別再被人侮辱了。”少年皺眉:“這不是法力貸嗎?我怕……”老者:“天庭是大平臺,新用戶借百年功力有30天免息,日息最低半天功力,還沒你吐納一周天多。”……張羽冷哼一聲,關掉了上面的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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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陽穿越修仙界,卻成了魔門初圣宗的弟子。幸得異寶【百世書】,死后可以重開一世,讓一切從頭再來,還能帶回前世的寶物,修為,壽命,甚至覺醒特殊的天賦。奈何次數有限,并非真的不死不滅。眼見修仙界亂世將至,呂陽原本決定先在魔門茍住,一世世苦修,不成仙不出山,奈何魔門兇險異常,遍地都是人材。第一世,呂陽慘遭師姐暗算。第二世,好不容易反殺師姐,又遭師兄毒手。第三世,第四世……直到百世之后,再回首,呂陽才發現自己已經成為了一代魔道巨擘,初圣宗里最畜生的那一個。“魔門個個都是人材,說話又好聽。”“我超喜歡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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