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又看到了一個銷售員模樣的人。

是個中年男性。

周浩然趕緊湊上去攀談。

銷售是個苦行業，混的都是人情往來。出門在外，遇見了同行要客氣、要熱情，同時要管住嘴巴不要交淺言深、不能泄露機密。

不過，這一單已經不需要保密了。

除了內定的“眾海廣告”，其他公司的業務員，都是天涯淪落人，都是陪跑的。

那就只剩下熱情和客氣了。

“首席顧問？”

交換了名片后，對方對周浩然的職務也大為吃驚。

周浩然收了他的名片，也暗中竊喜。

機會來了！

這個業務員叫闕奇文，來自知名的國營單位《解放報》。

周浩然笑著說：“闕老哥，這都中午了，我請你吃飯吧！走，我看那邊有一排飯館，咱們聊聊！”

“行，那就吃頓飯。”

闕奇文也想跟他認識下，都是體制下宣傳口的同行。

去了一家規模不大的小店。

出門要講規矩，誰點菜誰買單。

周浩然先搶過來了菜單，先問對方想吃什么、有什么忌口。

回答普遍都是“隨意”、“我都行”。

周浩然就很大氣，三菜一湯！

這飯店，要先付款。

總價27元。

周浩然掏錢，闕奇文跟他客氣了一下，說“還是我來吧”、“這頓我來請”、“我歲數大，我來”。

推讓了幾次，還是周浩然付款。

抹零后總共25元。

這年頭請客吃飯還真挺便宜。

闕奇文受人恩惠，就更熱情了，說道：“老弟，你也是來海港啤酒廠跑業務的吧？”

周浩然笑笑，“嗯，我已經買了標書。”

“你啊……”闕奇文搖搖頭，“這單沒戲！”

周浩然道：“我知道，內定了。不過臺里有要求，必須來參加競標。能不能拿下沒關系，得參與進來。”

“這樣啊……”

闕奇文這下就理解了，否則很難想象一個像紅星臺這般著名的國營單位的首席銷售，竟然會低三下四的過來陪跑。

周浩然很為難的說：“這個呂總是怎么回事？跟眾海廣告，是什么關系？”

“肯定有利益輸送！”

闕奇文毫不猶豫的給出了判斷。

周浩然請教道：“這事就沒辦法了？”

“沒辦法。”闕奇文苦澀的一笑，“啤酒廠的廣告單，我都盯了三年了。每年都是這個眾海廣告，不僅是呂副總廠，還有市場部的金處長、郎處長，還有兩個科長，都被他們給搞定了。”

周浩然很吃驚，“招標會的五個評委，全是眾海的人？”

“對啊，要不說難辦呢！”闕奇文吃了人家的飯菜，也要有所表示，“其實第一年，我都把郎處長和李科長給搞定了。”

周浩然明知故問，“那成了嗎？”

“成什么啊，眾海那邊有三個評委的支持！”闕奇文哼了一聲，有些惱火，“那次招標過后，廠里就改革了，成立了一個什么貿易公司，呂副廠長擔任總經理。招標的事就都他一個人說的算了。”

周浩然微微皺眉，“我聽說老廠長沈永春作風正派。”

闕奇文慨嘆道：“是啊，就因為作風正派，才沒法破局呢。他說啤酒廠之所以這些年業績下滑，就是因為他老了，不懂市場經濟。所以他就全面的退出市場部了，都交給了年輕人呂副廠長。”

周浩然道：“所托非人啊！”

闕奇文擺了擺手，“這單沒戲！想都別想！”

周浩然笑笑，“我知道，就是想進一步的了解情況。我也是半途接手的，之前的那個業務員放棄了這個項目，臺里說他水平不行，讓我出面。”

“那你可難了。”

闕奇文就很是同情。

周浩然似乎不甚在意，“也還行，主要就是我想了解一下后天招標的具體流程，老哥你參加過競標，你知道吧？”

闕奇文點了點頭，“這倒是知道一些，主要就是幾個競標方報價、報方案。”

“怎么報？”

“現場講解。”

“有意思。”

周浩然還從沒參加過這么不倫不類的競標會。

這個年代，商業市場還很不成熟，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雷人場面和商業笑話。

闕奇文道：“啤酒廠今年的營收，估計最多1000萬元。按照2%的比例來看，他們這次的廣告投放預算，最多20萬元。”

“那也不少了。”

周浩然說了一句符合這個時代的話。

心中卻很不以為然。

這營銷費用也太低了！

這么大的營收規模，就拿出區區2%去做市場推廣……20%還差不多！國營廠還是太保守了，對品牌建設、市場推廣這些市場化的東西缺乏雄心。

闕奇文笑道：“招標一共三輪，第一輪就是報價。我估計，只要報價不超過20萬元，都能過第一輪。第二輪是競標公司的自我介紹，說一些自身實力、都有哪些廣告位。第三輪，就是講會采用什么樣的策略來推廣啤酒。”

周浩然這下也就基本了解了。

一頓中午飯，吃了一個多小時。

到了下午一點多才散場。

闕奇文離開前，還跟他重重握手，熱情洋溢的說：“老弟，以后有事常往來！感謝你這次請我吃飯，下次我請你！”

“客氣客氣，我還要感謝你呢！”

周浩然笑哈哈。

闕奇文心中就有些奇怪，不知道自己幫了他什么，就說了點啤酒廠眾所周知的情報，也算幫忙？

到了下午快兩點。

周浩然算算時間，差不多了，可以去廠里拿標書了。

不過在此之前，他先去路邊的報亭。

花了1塊錢打電話。

拿出了他包里的電話本，上面記錄著海港啤酒廠沈永春的辦公室電話號碼。

撥打了過去。

很快接通了。

“喂？”

對方的聲音很渾厚，聽起來這位沈廠長年紀很大。

周浩然淡然道：“你好，請問是沈廠長嗎？我是《解放報》的。”

“嗯，什么事？”

沈永春顯得很平靜。

周浩然道：“我是《解放報》的銷售員，我叫闕奇文，這段時間一直在跟啤酒廠談廣告合作的事……”

沈永春打斷了他，“這位小同志，招標的事你去找市場部，我不管這些。”

周浩然道：“沈廠長，這件事還真得找你才行！”

“嗯？”

“我已經連續三年來啤酒廠這邊競標了，可每次都失敗。今年我就不參與了，因為我已經聽說了，招標都是假的，他們早就內定了！”

“這不可能，我們的招標，就是為了公平公正。”

沈永春很頑固。

周浩然道：“我這是《解放報》，是主流大報、國家單位，如果真要競標，我難道還競爭不過幾個民辦企業？算了，反正我已經退出了，你們啤酒廠看著辦！”

說完，他就掛斷了電話。

高高興興的去啤酒廠買標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