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嚎一聲，遲未晚就揍一拳，直到那人捂著臉縮著身子不敢說話。

遲未晚松開她的衣領，在她的身上擦了擦手上的血。

“看到沒，這是我手上的功夫。我廚藝上的功夫，你是不是也想見識一下啊？”

廚娘連忙搖著手說不敢。

“不敢？我看你膽子挺大的嘛。嘴里不干不凈的，盡說些骯臟話。本姑娘還沒嫁人呢。你說那話不就是存著逼死人的心。你不就是想害人！”

“再說了。你不僅污蔑我，你還想拉踩博雅堂。明德至誠，止于至善的博雅堂明明是個培育學子的地方。怎么在你嘴中倒成了個骯臟之地？”

“好一個明德至誠，止于至善！”

遲未晚看著走進來的頭發花白的老頭，身上穿的是暗織的莨綢。

哪怕遲未晚不知道他是誰，她也知道先敬羅衣后敬人。這寸金難買的莨綢，也得讓她高看一眼。

林夫子踱著步走來。他本不必跑這一趟，讓柳葉說一下自己的忌口就行了。只是那果子引起了他對家鄉的思念，就來瞧上一眼，沒想到還能聽到這番言論。

他贊許地看了遲未晚一眼，不愧是桐丘兒女。

林夫子指著坐在地上的廚娘問：“她是第幾個廚娘？”

旁邊管事彎下腰，“回夫子的話，這位廚娘是第九位。”

一說到這個就來氣，林夫子一揮袖，點評道：“麻辣有余，咸香不足。那是桐丘菜？你怕是沒吃過你自己做的菜。”

那廚娘嚇得跪在地上不停磕頭，她哪里還不知道，這就是別人嘴里說的大官人。

林夫子厭煩地扭過頭對柳葉說：“柳葉，去將這廚娘做的菜賞給她，再給點藥錢。”

“你們還有誰想知道菜品的不足？”

院中靜了一瞬。

林夫子輕哼一聲，轉身離去，管事的連忙沖遲未晚使眼色讓她跟上。

遲未晚行了禮，“夫子。”即使面對林夫子的打量，也面不改色。

林夫子端著茶慢慢喝著，任由柳葉細細說的忌口。

遲未晚剛準備彎下腰，卻被林夫子扔過來一串佛珠。

“這是......貢木的？”

林夫子點點頭：“還算識貨。”

不是遲未晚對它有研究，而是公子曾送過一條給她，只是那次她夜闖朱府弄丟了。

柳葉急著小聲提醒道：“謝恩啊。”

遲未晚才反應過來鞠躬道謝。林夫子揮揮手，“下去吧。”

林夫子皺著眉看著遲未晚的背影。小小年紀，身上竟帶了股殺氣。這面相也是兇吉相纏，即早夭又長命，怪哉怪哉。

遲未晚拿著佛珠，百感交集，將它纏在手腕上，腦子一直回蕩著那句“未晚，答應我，以后不要再做害人的事情了好嗎？”

再抬頭時，眼前帶路的侍從已不蹤影，她索性逛了起來。

這里花匠似乎很喜愛竹子，遲未晚一路上遇到幾處都栽著剛竹、斑竹等，不遠處點綴著一叢叢野花，色彩斑斕。風一吹，更是沙沙作響，似低語似輕喃。

也有一棵大樹屹立在正中，形成了天然的隔道。樹干粗壯斑駁，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月的洗禮，樹枝向四面八方舒展著，枝上的葉子茂密翠綠，遮天蔽日。

遲未晚看中了一旁的小徑，鳥雀啼鳴。她踱著步，靜下心來。

拐角處，捧著一疊書的學子急急忙忙走著，差點與她相撞。看清那人的模樣，原本想側開身子的遲未晚，生生頓住腳步。

“呀！”

方維安懷中的書撒了一地，可女子似是站不穩般往他懷里倒去。他也顧不上書了，往旁邊一跳，皺著眉看著雙手撐在地上的身形，總覺得哪里見過。

“淑女，你沒事吧？”

遲未晚深吸幾口氣，壓下臉上的燥意，伸手拉了拉方維安的衣角，“小女身嬌體弱，一時乏力，勞煩公子搭把手。”

方維安看著一只手撐在地上還穩如老狗的遲未晚，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他好似知道她是誰了。

內心滿是煩躁，臉上卻帶著虛假的笑意，他用衣袖蓋著手，拉著她起來。

就當遲未晚想故技重施的時候，方維安咬著牙說了句：“能拉一板車的女力士，身嬌體軟？呵呵。”

被哽了一句的遲未晚，利索地爬了起來，又好奇地問道：“那日你在酒樓里？”

方維安并未作答，他蹲下身子，將書本拾起，小心翼翼地撫落書頁上的灰。指節分明，如玉般，看著就想在手里把玩一番。

有賊心沒賊膽的遲未晚將目光跳到他的臉上，低垂的眉眼，減少了疏離感，陽光落在他長長的睫毛上，如同撒了金光。

她的公子啊，如今是副康健的身子，真好。

遲未晚伸手將自己整理好的書本遞給方維安，他道了聲謝，臉上帶著笑，聲音也清清潤潤的。

可她與他生活了那么久，怎么會不知道他的那些小動作。

遲未晚看了一眼輕敲書籍的食指，盯著眼前人嘴角扯出來的笑，不敢看他的眼，“你，就那么討厭我嗎？”

真是沒出息，最后幾個字，竟出了哭腔。

遲未晚連忙背過身去，不愿讓他看見。

可方維安還是注意到了，不是因為他的細致，而是他的心。螞蟻般啃噬的酸脹感讓溫和假面瞬間被擊碎。

方維安快步走開，臉上的厭惡怎么也按捺不下去，十幾年的隱忍在只是幾面之緣的人面前全然失了效果，這讓他心煩意亂。

他真的很討厭別人的窮追不舍，尤其是貪圖皮囊之輩，這是真心喜歡他嗎？他更討厭那些故意想跟他有肢體接觸的人，哪怕是無意，都仿佛將他帶回從前。

那年的雪來得比往年要早一些，細雪飄了一夜，一簇簇積雪壓彎了樹枝，卻更襯得梅的清逸。

五歲的方維安卻沒什么心思去欣賞院中雪景。他坐在書案前，捧著書搖頭晃腦地讀著，只是那小眼神時不時往門口瞟去。

正好讓端著炭盆的方江氏撞到，見到方維安暗暗失落的表情，她調侃了句：“喲，誰家的小饞貓跑這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