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A4紙，數寸見方。僅是其上面書寫內容特殊了些，頒發的機構特別了些，竟成了多少人的魂牽夢繞。

這是一張營業執照！

縱然只是張A4紙，周彪也得對它上心。無論如何，有了它，便說明自己的存在終究受到了航天局的正式承認。

縱然這份承認搖搖欲墜，可能隨時被人撕毀。但至少在其生效時間內，周彪行事總會方便許多。

為此，周彪還特意洗了手，換了衣，以表對這份執照及其頒發機構的重視。

來送執照的是張房張統領！張房來時，拱了拱手，先道了聲恭喜。

周彪鄭重接過他手上信封，以肅穆之心將其拆開，可瞅了一眼，臉直接垮了下來：“你給我等等，經營類型——個體工商戶，這我還能想得通。”

“但經營范圍這，你看看，這寫的什么？‘住宿服務’，‘餐飲服務’，‘旅游咨詢’？！”

周彪把執照一把拍在桌上，對張房大聲質問：“怎么？我這像是個農家樂，還是什么民宿旅社哇！”

惡鬼忿忿，陰風吹拂。

張房默默抹掉他眉上掛起的冰碴，嘆氣道：

“周經理，你之前行事乖張，可算害苦了我。不說別的，咱們幫你擦了多少屁股，不求報答，您至少有氣別往我身上撒嘛。”

周彪噎了下，望了眼工地之外。先前的百鬼夜行自己是玩兒爽了，竟一時忘了對手下惡鬼約法三章。

他們雖然沒做出傷及活人性命的勾當，卻在城里不少地方亂涂亂畫，或者按著他們的性子對城市做了些小小的改造。

——如用濃濃鮮血，在無數樓宇的玻璃幕墻上漆上了周彪的名字，再在旁邊添了什么“天下布武”，“如日之升，如月之恒”之類叫人害臊的話。

彼時周彪還在和墓主與徐延，在城隍廟里就今后的宏圖侃侃而談，相談甚歡。

待踏上歸途，周彪瞠目于這滿城的涂鴉，甚至見到連街邊的消防栓都刻成了自己的塑像。

只覺得天塌。

按下墓主的大聲嘲笑，周彪勒令所有工匠鬼立即將城市恢復原狀。

可維護總是比破壞要難上無數。

還是張房領了航天局的應急小隊，才在天亮前將這些東西全部鏟除。

否則周彪難以想象，這些東西若被人看見，會叫人多么羞殺。

周彪捂臉，知道欠了張房人情。可隨即反應過來，咋舌，用手指在A4紙上反復敲擊：“別轉移話題，現在我是在說執照的內容不對勁！住宿，餐飲，太離譜了吧！”

張房嘆氣，十指在鼻下交叉道：“周經理，你也知道新城航天局為什么能由得你胡來？”

“不就是因為你的承諾太誘人——大家伙成不了航天局正編的家人，他們的靈魂可以放你這來？”

確實如此，容納鬼魂是天下一等一兇險之事。

這門生意能做的只有自己，只是生意開張的時間比想象中要早得多。

周彪偏頭，自己工地里有不少地下空間。

地下空間本該是停車場，如今已全部交給北川弟弟打理，全部成了模型城市的容納之地。

建起的模型城市中，已有不少容納了航天局家屬鬼魂的黏土人，在其中走動。

就是今天，還有不少新的靈魂要送來。周彪瞅了眼八尺夫人發來的預約名單，密密麻麻已成長龍。

想著。

張房朝周彪笑：“哈哈，你的黏土人能讓他們的家屬隨時探視，可比正牌地府強了太多！名聲算打出去了，”

“不瞞周經理，就是今天，都有人托我給你說說情，想讓你幫忙插個隊呢。”

周彪皺眉：“插隊？哪有這么簡單。最近我是研究明白了——何以構成一個人？身體和靈魂，還有那人的社會關系，都要相輔相成！”

“每新來一個靈魂，為了最大限度保證其依舊是生前的個性，我這邊都要絞盡腦汁給他編人設，做模型，織關系……”

周彪越說越頭疼：

“甚至好些還不能讓其意識到他已經死了，麻煩透頂！”

“最早來到我這的那位航天局工程師，已經完全變成了女孩子，大明星！天天在她那個模型城市里巡演，直播！誰還能想象他曾經是個中年禿頂的男人！”

說完，周圍重歸寂靜。周彪呼氣，依稀能聽見地下空間的喧囂，幾套不同的城市模型已在下面運作，好不熱鬧。

張房笑道：

“是了，就是這樣。‘喧囂都市’，‘田園曠野’‘奇幻世界’……你給了航天局的逝者這么多選擇，目不暇接。我都好羨慕，想在你這預定個名額啦。”

確實，一個個模型城市當真像不同的主題樂園。

周彪抿嘴，忽道：“哈，我明白啦。執照的經營范圍是‘住宿服務’，‘餐飲服務’，‘旅游咨詢’，就是你們認家屬的鬼魂們，是來我這旅游的？！”

張房正色：

“不是認定，是我們只能這樣操作。你知道的，正牌地府和航天局本身就是合作伙伴。我們的人把親人送到你這，而不送去地府，面上怎么都說不過去。”

“所以，我們不可能承認那些逝者真的死了，只能說他們是出門遠游。為此，我們必須把你包裝成旅游公司，至少局里總部下來，得有個說辭。”

言罷，張房又換出戲謔語調：“退一萬步，這么多鬼魂在你這里，你就說算不算住宿吧！”

周彪蹙眉，思索良久，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

也是退一萬步，航天局這么多家屬的鬼魂在自己這，他們翻不出浪花。

邊想，周彪忽的挑眉道：“……我早就想問了，你們分局，是不是和總部的關系不大好？”

張房神色有些為難：“不大好有點難以形容我們間的關系。這么說吧，總部是你主題樂園里的‘喧囂都市’，分局就算是‘田園曠野’。”

周彪笑道：“等于是說，你們是來分部躲清福的？”

“嗨，什么躲？是享福！是不想卷進總部的魔怔里！”張房苦笑：

“徐大哥已經和你說了吧，總部的神君和執紼，一個只關心活人，一個只注重逝者。他們兩派打架，不夠極端的都會被發配到分局了！”

周彪玩味：“清福，發配，呵。”

也難怪自己對航天局的威脅能輕易奏效，原來死硬派都在總部內卷。

張房擺手：“你該慶幸總部的大手沒伸到這新城……你讓你的泥頭車把火箭創下來那次，已經是千鈞一發。你不知我們費了多少心血，才向總部蒙混過關！”

周彪點頭，眼睛忽的亮起：“說到這個，我托你們的事，辦的如何了？”

“哦，讓我們去近地軌道撈東西？梁上真的尸身，還有你家泥頭車的碎塊，都有眉目了，”張房想了想：

“我是不懂，尸身和一些碎金屬，怎么讓你這么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