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向陽，它們失去意識，憑本能追逐光源而產生的升力，居然很是穩定。
老晉在他這個年紀的人群里，身手已是佼佼。在短短的降落中，便已掌握了使用鬼魂熱氣球的技巧——
想要向上，就把包覆著鬼魂的衣物抖開些；想降落，便把它又蒙上就好。
這之中還需再掌握一個程度，讓鬼魂不要被陽光灼傷太過，便能在鬼魂恢復意識前，讓它一直保持向上的力道。
“當年我出去打仗能有這個該多好……”老晉感嘆，馬上掩去話中的傷感，緊抓兜住鬼魂的衣服大聲道：
“可惜這次太突然，再給我點時間，就是讓我把皮帶抽出來綁手上也好！現在咱們能飄多遠，全取決于我的握力啦！”
周彪見老晉抓著衣服的手上浮現青筋。
又估算了下自己同佛頭蜈蚣的距離，似能剛好飄到佛頭蜈蚣的跟前。
再回頭，爾里也已從高架上離開，落到地面，在自己身后緊緊跟隨。
唯剩那些工匠鬼們還在高架上孤零零矗立。哪怕佐藤下達了追擊的命令，他們也似只在面面相覷。
一股微妙的閑適感在周彪心中升起，會飛可比只能在地上跑靈活了不止一個維度。
周彪飄在老晉身邊，甚至有閑心朝他們遠遠揮手。
這揮手似被工匠鬼們視作挑釁。
他們齊聲怒喝，他們的紋身暴怒膨脹。
佐藤淡淡道：“……你們不止是任俠，還是工匠！這點短短的距離，用意志便能跨越吧！”
他的話好像給其中一個長相年輕的工匠鬼點明了靈感。
這個年輕工匠朝那為首的鬼魂深深鞠躬道：“……北川大哥，請使用我吧。”
“沒有勁，根本聽不見！”這為首的，叫北川的工匠鬼暴怒大聲：“你連鞠躬都鞠不好，還想讓我使用你？！我們的匠人精神呢！”
“對不起！”年輕工匠聞言，腰鞠得更深，一瞬居然將他的身體繃成了完美的九十度！
他用腰繃出完美的直角，終于讓這北川大哥稍感滿意：“好！很有工匠精神！你的想法是什么，說出來！”
年輕工匠道：“大哥您看！我的腰能繃成完美的九十度！而最常見的V字形回旋鏢，形狀也是這樣九十度的角啊！”
回旋鏢，就是扔出去飛行一段時間后，又能回到投擲者手上的器具。
北川大哥眼睛一亮：“你小子，是要用腰把自己繃成個回旋鏢，我把你扔出去，你把那兩人抓住后再飛回來，是這么個意思嗎！”
“是！”年輕工匠弓腰不改。
“你能保證飛行途中，腰桿不動一點嗎！回旋鏢要有特別的形狀，你能保證把身體扭成那樣后，不動分毫嗎！”北川大哥又問。
“可以！”年輕工匠和他紋身上的鬼怪一齊用肌肉的每個細節大吼咆哮：“用我們的精神，我一定可以做到！”
佐藤在一邊看得無語。
周彪離佛頭蜈蚣亦越來越近。
工匠鬼們的北川大哥已眼含熱淚道：“……好，很好！”
該說這北川的手藝確實好，只是略一構思，旋即上手，迅速將這工匠鬼的姿勢調整成了完美的回旋鏢的形狀。
北川嘖嘖輕嘆：“現在你是合格的工匠了，你小子，想成為優秀的工匠，還得保持住！不要給我們丟臉……也不要給佐藤先生添麻煩！”
年輕工匠鬼連表情都在用力。
北川將他抱起，面懷肅穆，然后朝著周彪以及老晉的背影，用力一扔！他背上紋龍，龍此時也在噴吐煙霧，像在散去其發力的熱氣！
年輕工匠被扔了出去！
周彪緩緩揉了揉眼睛。
只見一個即便在半空中飛速旋轉，亦保持著九十度鞠躬模樣的鬼影在朝自己飛速襲來！邊飛還在大聲道歉！
周彪在荒謬中肅然起敬。
保持九十度躬身的年輕工匠咆哮著接近目標，他身上鬼火爆燃，卻一時有些猶豫——解除姿勢意味著回旋鏢的失衡，失衡了自己還怎么抓住周彪再旋轉回去？
就是這短短的猶豫。
周彪便將他一把撈住，頭擰下來，打算給老晉的鬼魂熱氣球再多添一點柴火。
……不太行。
那北川已變本加厲，其手下工匠無論手藝如何，至少鞠躬真的標準，每個都有當回旋鏢的潛質。
霎時。
幾十個回旋的九十度鞠躬，一聲聲“私密馬賽”編織著，要遮蔽天空！
老晉的手在顫抖，幾乎要抓不住鬼魂熱氣球的衣角道：“現在呢，我們咋整？”
周彪揉揉眉心：“還能咋整，降落不就行啦！”
老晉依言，靠剛剛摸索出的技巧減速，下沉，落地，又靠翻滾卸力，借勢奔跑。
而那一個個九十度鞠躬的回旋鏢，顯然沒有老晉這么靈活。
他們許多都從已經落地的老晉的頭頂掠過，又因為他們形狀的原因，又折返著飛了回去。
唯有一些心思活絡的工匠，改變體態，向大地墜來。
再起來時，他們咬上了周彪的腳步，臉上和紋身中更多了憤怒的兇神惡煞。
工匠們怒吼著追擊。
鬼魅移動的速度本該比老晉的奔跑要更快。
但老晉心念一轉，將失去意識的兩只鬼魂用衣服裹了，背在背上。
鬼魂向陽的天性讓這簡易背包產生了向上的力，相當于給老晉減了重量，他跑得輕盈，竟一時沒有任何鬼魅能追上。
周彪回頭。
見那邊，佐藤已經在工匠們的北川大哥的伺候下從橋墩上下來。
而這邊，自己也無比接近了那佛頭蜈蚣，和沐浴在其激光中的小小旱妖。
小小旱妖亦注意到了這邊，可她認親只憑溫度。周彪的陰風當然發涼，老晉也只有可憐的三十六點五度，自然提不起旱妖的興趣。
她只顧追著佛頭蜈蚣指甲片的黃色激光，越追越急。
老晉臉色又苦起來：“老周啊，怎么接近旱妖？我這肉體凡胎，被激光切了真會死！”
周彪呼氣：
“……以前我遇到過很深的基坑，下面全是淤泥，用正常路線前進，肯定要半個身子都陷進去。為了測量坑底標高，我都是讓挖機斗把我送下去的。”
“挖斗？”老晉恍然：“我被你的爾里壓在挖斗下面過，當時我用邪祟觸之即燃的桃木縫了衣服內襯，卻點不燃她按在我身上的手！”
“豈止，”周彪如心有靈犀的側目：“爾里的手是Q345B型鋼，熔點一般在一千五百度，正好和佛頭蜈蚣的激光斗上一斗！”
接著。
明黃挖機突進，鏟翻了追上來的工匠鬼，挖斗翻轉，將周彪和老晉蓋住，又往旁邊一甩！
挖斗的威武和佛頭的悲憫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