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靈聞言手中韁繩不由緊了緊，他的祖父是裕承國的子民，他的父親也是，他亦是。

四百多年的裕承國，百姓四百多年的安居樂業……

這個問題顯然是難倒了他，刁懷卿絲毫不意外他的反應，她伸手將雨傘遞到他面前。

“這個給你，就當是我還你的。”

刁懷卿說著將傘硬塞到他手中，而后她輕夾馬腹走快幾步。

趙靈手中緊握她的傘，手心里似乎還能感受到她掌心的溫度。

暴雨滂沱。

漆黑道路上，刁懷卿騎著玉獅子身影蕭條，漸漸被那夜色雨聲所淹沒。

第二天清晨，白荷城幸存的百姓打開房門出來，外面的街道上被昨夜的暴雨清洗過，什么都不曾留下。

雨后的天氣微涼，空氣中卻彌漫著微甜的香味。

順著味道，他們看到了路邊搭著的簡易鍋具，那里正飄散著屢屢炊煙和食物香氣。

一些士兵圍在那里拿著竹制的碗對他們喊道：“我們是愚城的士兵，昨夜和趙將軍夜襲了敵軍，他們已經被我們趕跑了，領兵的那個夷族也被我們吊死在城頭，你們可以去看，但看完之后記得過來領粥喝，分量不多，先到先得。”

他的這番話讓百姓皆驚。

有些人真的去看了城頭，發現那兒真的吊著夷族將領，這才相信了他們。

但其實只要有了那些糧食，他們也沒什么好不信的。

“你們是愚城的人？”

“昨夜可還下著暴雨呢，你們怎么過來的？”

“你們有多少人啊？”

“這粥可真好吃，這里面紅紅的是什么啊？可真甜！”

他們的問題太多，陳羽克都一一應答了。

“……我們是騎馬來的，總共帶了一千騎，紅色的東西是地瓜，我們那兒的特產！”

想他半月前也不過是流亡去了愚城的難民，因為趙靈的看中才能跟著出征到了白荷城，所以他對這些百姓很是耐心，希望他們能真心地感激趙將軍。

這時又有人問了。

“趙將軍？哪個趙將軍，我們裕承國只有張乾將軍和顧鱷將軍，我怎么從未聽過有什么趙將軍？”

裕承國確實沒有趙將軍，他們也只是跟著刁懷卿一起喊趙靈為趙將軍的。

陳羽克被那人的話堵著了，臉都有些憋紅了。

“有！我說有就有！”他梗著脖子喊，但又說不出所以然。

趙靈一直在城頭看著，聽到他們的話也是搖頭嘆息一聲。

刁懷卿這時卻牽著玉獅子從街尾走來，她身穿淺灰色襦裙，貌容瑰麗，膚白若雪，青絲如墨，眉眼似秋水婉轉煙波。

眾人皆呆愣望她，只見她不疾不徐的走到那人面前，輕抬手就將他捧著的粥碗掀翻在地。

長久沒吃到熱乎食物的那人看她這樣浪費糧食，臉色都變了，他自然看出她和那些愚城士卒是一伙的，就算被砸了碗也不敢放肆。

刁懷卿面容冷峻瞪他，聲音清冽道。

“裕承國如今被胡夷族瓜分了大半城池，國非國，城不城，民吃民。我們愚城兵強馬壯，人杰地靈，如果不是趙將軍，說不定今天被胡夷族逮著吃的……就該是你了！”

她的話說完那人臉色瞬時慘白，身后站著的一眾百姓臉上血色也是沒了大半。

他們都想到了昨天的慘狀，都想到了自家被抓去做了肉羹的家人。

刁懷卿看他們這樣，嘴上還不歇，“如果你們不想認我們的趙將軍，那我們即刻就走，看看你們這兒的人還夠那些胡夷人吃上幾頓！”

“這……”那人被嚇的跌坐在地，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刁懷卿的話說完后又看向身后的陳羽克，語氣譏諷道。

“都說了不要把這些糧食給他們吃，雖然我們愚城糧食多到吃不完，但就算是拿去喂豬，也不能讓白眼狼吃了去，不然到時候，說不定還會被反咬一口！”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忘了動作，一同驚訝地看向刁懷卿。

她竟然想拿這些糧食去喂豬都不想給他們吃？這怎么行！

然而刁懷卿還在罵著：“趙將軍人呢？我這糧食可是辛苦種來的，他倒是會打仗了，把胡夷賊人趕跑了，就想用愚城的糧食來養這些無用之人么？他打算拿什么來補償我？”

陳羽克被她的話說愣了，一時反應不過來。

刁懷卿見他木楞成這樣，背對著百姓朝他擠眉弄眼，陳羽克這才明白過來，猶猶豫豫道。

“趙將軍在城頭戒備呢，他說了，只要是為了城中百姓，懷卿姑娘您要什么，他都能給得起。”

刁懷卿滿意地閉了閉眼，但語氣還是刻薄到了極致。

“忒！趙靈這廝家里值錢的都拿來買馬買軍資了，哪里還有錢買糧食，再說了，這亂世之中，就算是真金白銀倒在我面前，也沒有糧食來的珍貴。”

刁懷卿的話讓那些百姓都捂緊了懷里的竹碗，生怕她會讓士卒將那些香甜的粥搶了去。

人群中忽然有人跪地悲聲高喊道。

“我們都認趙將軍，我們不是不懂感恩的人，我們都認趙將軍。”

“是啊是啊，白荷城的城主都不管我們了，連城中庫房里最后一斗米都不曾留給我們！”

“我的老父親還被征召去了邊關！”

“還有的我獨子阿狗，我們家就他一個男丁了啊！”

他們的聲音此起彼伏，刁懷卿看到他們這樣的態度也明白這紅臉是唱成了。

她抬頭看向城頭方向，正好趙靈正探身查看下方情況，與她的視線碰上，刁懷卿朝他眨了下眼睛，意思不言而喻。

對她這樣敗壞自己形象的做法趙靈不是很贊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刁懷卿卻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等城中百姓都吃上了一口熱乎的地瓜粥之后，趙靈也從城頭下來了。

刁懷卿沒有和他站在一起，面上還是一副他欠了她多少錢似的臭臉。

城中百姓都抬頭看向趙靈，見他一身黑衣勁服，姿顏雄偉，身高挺拔，一時都被他的氣勢所鎮。

“拜見趙將軍。”

百姓中有人高聲道，其余人也跟著跪地朝趙靈拜下。

趙靈有些不知所措，他急忙扶住面前一老者，聲音謙卑道：“不用如此多禮，我不過是一平頭百姓，得愚城人厚愛才虛授一聲將軍之稱，你們不必如此。”

他的話謙虛有禮，態度也不似刁懷卿那般蠻橫，百姓對他的尊敬之意更加強烈。

刁懷卿卻在旁邊輕咳一聲，玉獅子懂事的撅蹄子發出嘶鳴聲引得大家看去。

“趙將軍，我們愚城人愛戴你，是因為你能保護我們，但你偏偏要來救這白荷城的人，兵馬分散至此，愚城多了多少危險你又不是不知。況且馬上就要過冬了，你能救他們一次，又不能救第二次，他們遲早會被凍死的，早死晚死都得死，何必要浪費糧食。”

她的話讓白荷城的人如雞崽般，似當頭又淋了一場大雨般，瞬間蔫吧成一片。

趙靈看她這樣心中嘆息，但還是配合著回答。

“愚城的百姓都自建了暖炕，這時候修建亦來得及，糧食我們可以從愚城運來……”

他的話還未說完，刁懷卿就抬手打斷。

“趙將軍，你這話倒是說的簡單，我們的糧食只夠我們愚城人吃，但是你要是接濟這里的人，不覺得太過荒唐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