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來都是在遵循著自己的心意而活。”艾薇羅婭說道，她緊蹙著眉頭，不太能理解眼前這人的想法：“為什么你會覺得，在父親身邊時，我們會無法做出那些……自由的選擇？”
“因為祂會控制你們。”爾達說道：“這并非是種物理上的控制，而是來自思想與感情，你聽說過那頭被鎖鏈束縛的大象嗎？如果在祂身邊長大，你們就會成為那頭大象，被束縛而不自知，這正是我當年決定要解放你們的原因。”
“解放。”她咀嚼著這個詞語：“你做了什么？”
“我送走了你們。”她笑了起來，帶著些自豪的欣慰，以及不知從何而來的悲痛：“我讓你們遠離了祂的爪牙，給了你們自由選擇的權力，遺憾的是，現在你們仍在逐個被祂拽回到這片可怕的泥潭中，為了祂狂妄的愿景而展開行動……我為你們落淚，艾薇羅婭，我很抱歉……我應該為你們做到更多事情。”
“你是說，是你讓我們背井離鄉，被迫在銀河中漂流？”艾薇羅婭猛地攥緊了手指，她的豎瞳在翠綠的虹膜中顫抖，迸放出跳躍的閃電：“是你，讓我們不得不為生存而戰，與死亡抗衡？”
“是我。”她承認道：“可我都是為了你們，艾薇羅婭。”
餐具的聲音漸漸停下了，布拉達曼特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爾達，深藍色的眸子里潛藏著憂慮與動搖。而在她沒能看到的地方，那些石質的壁龕與墻壁上，古老的雕像正在高溫中逐漸蜷曲、枯焦、熔化，流下紅亮且滾燙的淚水。
“為了我們。”她笑了起來，可這并非源于喜悅，而是憤怒：“你是說，你把我們拋散到整個銀河，去孤身面對那些黑暗之物的蠱惑與陷阱，是為了讓我們能過得比現在更好？”
“正是如此，我的女兒。”爾達說道，她的力量正從體內升起，與艾薇羅婭散發出的高溫抗衡：“不妨這樣，我先給你講講祂的故事，或許你就能明白，我為什么要執意將你們送走了。”
“你最好是。”她恨恨地摩擦了下牙齒，像頭準備狩獵的猛獸：“請吧，我洗耳恭聽，假如它真的能讓我覺得合理的話。”
+她們見面了+
+你認為爾達是否會改變首歸者的思想，吾主？+
+或許，有那么點細微的可能+帝皇說道：+爾達是個聰明且狂妄的女人，巧舌如簧，而且對我了解頗深。然而，艾薇羅婭也是個極其聰明的造物，她會在最后做出正確的選擇+
+那假如她選擇了對面呢+掌印者問道：+你也清楚，盡管概率微小，但這絕非某種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那我會讓她回家，向她闡明原因，并讓十六號與十七號來協助說服她。在過去的歲月里，我曾經見過無數次類似的場面，相信我，老朋友，我對此很有經驗+
掌印者的沉默在靈能通訊中顯得異常突兀，在過了將近半分鐘后，他才有些艱難、緩慢地開口。
+那只希望我們不會遇到最壞的情況，吾主+
帝皇沒有回應，因為他覺得掌印者話里有話，而且指的并不只是艾薇羅婭與爾達的對話。但在思考良久卻毫無頭緒后，他就干脆拋開了這點不適，繼續遙望向那座孤立于沙海中的石屋。
——
“你覺得我們被控制了。”艾薇羅婭說道，她已經聽爾達講完了帝皇的過去，以及他創造原體的由來與過程：“從誕生之初，創造之始，我們就必將被迫服從于他的命令，與星海中的其他人一起，成為他偉大計劃中的工具與征服者。”
“我知道你很難接受，可是這才是你們誕生的真相，艾薇羅婭。”爾達嘆息道：“所以我要讓你們逃跑，我要幫助你們遠離祂恐怖的野心。可是到頭來看，我只是堪堪拖延了祂的計劃，根本沒能讓你們順著自己的心意長大成熟。”
“我很抱歉。”
“不，你不用道歉。”艾薇羅婭說道，她拍了拍懷里明顯興致盎然的妹妹，讓她從爾達的故事里拔出神來：“因為從你的描述里，我已經充分見識到了你的愚蠢、淺薄、以及自相矛盾，知道我為什么這么說嗎？不，你不知道，因為你沒有去懷疑自己，或者說，你不敢去懷疑自己的行為。”
“想想看，母親——出于尊重，這是我唯一一次會這么稱呼你——你是永生者，你的同伴也是，你將自己和其他同伴視為人類的進化，是下個紀元的生命。你對自己的身份充滿驕傲，對自己的使命深信不疑，這也是為何在歷經上萬年的歲月后，你仍然愿意幫助父親實現理想的原因之一。”
“可就是在這里，問題出現了。”
“回想下你對我們的稱呼吧，你稱我們為‘人造的等價物’，是‘自己的病態版本’，‘從未擁有過多的自我意志’。你聲稱自己愛著我們，卻將我們視為劣等且失敗的人造產物，始終在將我們放在一個比永生者更加低劣的位置上……說說看，布蕾，你是怎么想的？你覺得她這樣的感情是正常的嗎？”
“我……呃。”布拉達曼特眨了眨眼，有些猶豫地開口：“好吧，實際上，只是我的個人觀點，爾達女士的感情的確是有點、呃、只是有那么點，并不明顯的……矛盾。”
“我只是在向你闡述事實，艾薇羅婭。”爾達說道：“而且我解放了你們，從祂的手上，即使我以為會承受祂的狂怒與復仇，以為自己會永遠消失在這個宇宙中。”
“哦，你解放了我們。”艾薇羅婭冷笑了聲，她的火氣正隨著對話燃燒的愈發旺盛，就像是有人一直在往里面里倒油添料：“然后呢？”
“我……”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我……”
“你躲了起來。”艾薇羅婭說道，壘砌的石塊在頭頂上滴下熔漿，燒焦了鮮艷的地毯：“躲在這里，像只卑劣的老鼠，捂住自己的耳朵，用著只有自己會信的故事來自欺欺人。”
“我不是——”
“那你為什么沒去找過我們！”
轟的一聲，石屋在她們周圍炸開了，無色的火浪向周圍席卷而出，將數萬公里以外的沙海都燒成了琉璃。可憐的守衛與侍從還沒來得及出聲，就在原體的憤怒中被燒成了空氣，唯有她，原體的代孕之母，憑借自己的力量擋下了這份高溫，在滾燙的熔流中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