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只是隨口一說，弄得拴驢的青硯十分緊張，他趕緊從驢背上下禮物。

禮物，是從長安帶來的兩壇三勒漿。

其實王維不愛飲酒，更多時候都是喝茶，但孟浩然卻是杯中客，也是他建議帶酒拜訪。

青硯剛卸下酒壇，就看到莫秸將桌子搬出，并擺上了兩個竹杯在倒水，這是他搞引水工程時，順帶做的一套飲具。

“莫先生，公子給你帶了兩壇酒，你看放在什么地方？”

“王兄可是大名人，來我這草廬已是蓬蓽生輝，拿禮物使不得...”

“莫兄不要拒絕，也不是啥貴重的東西，青硯，你看著放。”

“知道了?！?

王維系出名門，接人待物應對自如，小廝青硯也有眼力見，他不好冒然送進屋，便將酒壇放在屋檐下。

莫秸簡單推讓便為王維倒水，并解釋道：“我家沒有備茶，只有山泉水待客，王兄別嫌怠慢...”

“莫兄太客氣，山泉水就很好了，長安都是沒有的，王維不請自來，沒有打擾吧？”

“怎會打擾，歡迎之至...”

......

兩人一番客套寒暄，王維將話題引到詩上。

“莫兄那兩首詩，寫得實在精彩，原以為詩人比我年長，沒想到竟如此年輕，我那時就寫不出這般意境，莫兄應該還有其它詩作，可否讓我一飽耳福？”

“這...”

莫秸暗叫一聲苦也，心說就知道會這樣，開了頭就會沒完沒了，于是誠懇回應曰：“王兄謬贊了，在下慚愧不已，其實這兩首詩，就不是我所作。”

“莫兄你這...”

王維想到無數種回答，也想好用什么話去應對。

可莫秸這回答太意外，因為不用花心思試探，人家開場就直接坦白，像一個準備充分的選手，在賽前做了無數預案，唯獨沒想到對手會投降。

“事情是這樣的，前不久玉真公主來別館小住，我與她的侍女意外相識，后又因緣際會念出兩首詩，其實是我夢中...”

當莫秸再次用出這借口，王維并沒像李持盈等人那樣不信，畢竟詩句能看出詩人的狀態。

沒有一定的生活閱歷，或者說沒有一定的年齡，一定寫不出那樣的詩。

莫秸以夢境當借口，不愿透露真正作者是誰，莫非他有什么隱情？

不過，王維并沒糾結在此，他來這里的主要目的，是為玉真公主。

不是愛恨情仇，是為成人之美。

他想解脫。

所以，當莫秸道出原因，王維只是微微一笑，“即便如此，莫兄仍然名噪長安，你可知何人之功？”

“玉真公主？”

“她既為莫兄揚名，說明對你非常重視，可你為何不跟去長安？前途無量啊...”

“公主想帶我走，但被我拒絕了?！?

當莫秸平靜的回答，落在王維與青硯的耳里，就像三月的春雷驚蟄。

他說什么？他拒絕公主？他憑什么？

短暫錯愕后，王維一臉好奇，說道：“莫兄，我不明白...”

“很簡單，我不想去長安，也不想成為他人附庸，留在這兒看云卷云舒，不好么？”

“你這...”

王維宦游多年，自問見過不少名流，竟無一人有這心態。

來到這世上之人，有幾個不慕名利？

那些自詡清高者，多是沒有獲得機會，最后找個高尚的理由，得不到卻大談放下，但那不是真的放下，偏偏莫秸有這機會，卻主動拒絕了公主。

此時此刻，王維突然覺得那兩首詩，或許真是莫秸所作。

竹杖芒鞋輕勝馬，一蓑煙雨任平生。

這心態，不正是莫秸的寫照？

等等。

莫秸既然拒絕公主，為什么還要幫他揚名？依照公主原來的個性，不該打壓懲罰嗎？難道有其它原因？

“咳咳，莫兄讓人敬佩，我想請教一番，既然你已拒絕，公主為何還...”

“這一點我也疑惑，或許是因為王兄你？”

“我？”

王維一臉詫異。

莫秸則意味深長說道：“王兄與公主怕不簡單，否則我也不能憑長得相似，落這么大機緣...”

“不簡單？算是吧，哎...”

王維嘆了口氣，苦著臉問道：“莫兄想聽聽故事嗎？”

“王兄如果愿講，小弟洗耳恭聽...”

“沒什么不愿講，王維做人磊落光明，記得那是開元八年，我在岐王府奏了一曲《郁輪袍》...”

“嘶...”

莫秸聽得肅然起敬。

在這樣的時代，有這樣家世才學和外表，王維居然如此專情。

不但為青梅力抗公主，就連外室、小妾也不納，還從不流連煙花地。

白居易，跪下！

元稹，跪下！

“所以王兄忠于發妻，放棄玉真公主的青睞，仕途也因此遭到波折，我要有酒都得敬你一杯，真男人！”

莫秸發自肺腑的感嘆，卻忘了王維剛送了他兩壇，而青硯聽到主人被夸，當即站出來提醒：“你有啊，就在屋檐下...”

“青硯！”

王維出聲喝阻，并拱手補充道：“我其實不愛喝酒，平時基本上喝茶，我也談不上什么真男人，只是出身河東王氏，有些事可為而不能為，否則要被家族所唾棄，若是像莫兄這樣灑脫，或許就走上這條捷徑?！?

“呃...我能理解...”

“我嘮叨了半天，莫兄可否說說自己，是如何與公主結緣？是有人告訴你像我，才搬到這延生觀后隱居？”

“還不是刻意為之，若非被公主的侍女認錯，我都不知撞臉王兄?！?

莫秸簡單介紹完背景，話鋒一轉直入主題，“其實我與公主結緣，起因是一條狗。”

“狗？”

王維又一次懵了，心說這莫秸啥情況，怎么一直出乎意料？

“是啊，那日我燒水做早飯，突然聽到院中犬吠...”

莫秸簡單囊括介紹，但考慮到食狗肉為人恥，便把吃狗肉情節故意隱去。

說完不待王維評價，他跟著又補了一句，“我拒絕公主所請，還擔心她會將我趕走，怎料那詩竟傳到長安，真想不通為什么，王兄比我了解公主，可知其中有何深意？”

“公主天之驕女，越得不到越會激起她的興趣，朋友，你成功引起她的注意了！”

“啊？”

見莫秸似乎被嚇到，王維隨即調轉話鋒，意味深長問：“我看你很年輕，應該沒有成婚，對女人沒興趣？”

“怎么可能？兄弟我是正常男人！”

“那是嫌公主年齡大？”

“大？”

王維此話一出，莫秸突然心猿意馬，但很快反應過來并道：“大嗎？我覺得很年輕啊?！?

“那你為什么不喜歡？”

“神仙般的人物，哪個男人不喜歡？關鍵光喜歡沒用，我就一山野村夫，人家可是公主...”

“無妨，莫兄若有意，我可以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