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馬車在青石板路上轆轆前行，車身隨著馬匹的步伐微微搖晃。

王洪滿臉憤懣，憋了一路，終是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梅妃那般險惡之人，做出這等罔顧天良、穢亂宮闈之事，如今證據確鑿，可皇上竟然就這么輕輕放過了她！這往后，皇家威嚴何存，宮規國法豈不成了一紙空文？”

安以霈靠在轎廂壁上，微閉雙眸，神色看似平靜，實則內心也正波瀾起伏，聽聞王洪這番急切言辭，緩緩睜開眼。

“皇上不是放過了梅妃，是劉石還不夠成為扳倒梅妃的資本。”

“自古帝王最無情，這話流傳久矣，可又有幾人能真看透帝王心。梅妃一事，看似簡單明了，可背后盤根錯節，牽連著前朝后宮諸多勢力。陛下若僅憑眼下這些所謂‘鐵證’倉促定奪，一旦處置失當，傷了皇家子嗣不說，還可能引發朝堂震蕩、后宮傾軋，那才是真正危及國本的大亂局。”

安以霈的目光變得幽深，仿佛已看到那隱藏在宮墻深處的暗流涌動，“陛下向來睿智，如今留梅妃待產，是在權衡利弊，等待一個能讓真相水落石出、各方皆服的時機。這期間，每一步都得慎之又慎，既要保皇子平安，又要徹查真相，還得穩住朝堂后宮，個中艱難，遠超常人所想。”

王洪皺著眉頭，咬著下唇，思索片刻后，神色稍緩，卻仍帶著幾分不甘：“姑娘所言在理，可梅妃那副楚楚可憐模樣，誰知道是不是又在耍弄心機，哄騙皇上心軟。這待產的時日里，變數太多，萬一她再鬧出什么幺蛾子，攪得宮廷不得安寧，咱們可怎么收場？”

安以霈微微嘆了口氣，坐直身子，雙手交疊置于膝上，神色凝重又篤定。

“正因如此，接下來才需加倍留意。皇上既已下令嚴密監管梅妃衣食住行，咱們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暗中察訪，絕不能讓有心之人再有可乘之機。更重要的是梅妃肚子里的孩子也保不住多久了，何必著急？京城中不再有人受到傷害，才是我想要的。”

“你怎么知道梅妃的孩子…”

“少問。”

聽著街外吵鬧聲，安以霈抬手輕輕掀開了車簾，眸光隨意地向外一掃。

只見街邊人頭攢動之處，一個背影突兀地撞入她的眼簾——那人身著一件繡著繁復碎花圖案的襯衣，料子瞧著雖不是極為華貴，卻透著別樣的素雅精致，外頭還披了一件毛茸茸的披風，在微風中輕輕拂動。

安以霈的手僵在車窗布簾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全然顧不上王洪在旁的詫異問詢，雙眼死死盯著那遠去的背影，身子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那記憶中滅族之夜的慘烈場景，仿若被一道利箭從塵封心底猛地挑開，熊熊烈火、凄厲慘叫、親人倒下的身影……種種畫面如走馬燈般在腦海呼嘯而過，而此刻街邊那透著莫名熟悉的背影，恰似一把鑰匙，解鎖了她深埋多年、試圖用理智與時光塵封的痛苦。

“停車！”安以霈嘶吼出聲，聲音因情緒激蕩而沙啞干裂，馬車猛地剎住，車身劇烈一晃，王洪忙不迭扶住轎廂，滿臉驚惶地看向她，卻見安以霈已如離弦之箭般沖下馬車，裙擺被風扯得翻飛，腳步踉蹌地朝著那人影奔去。

人群熙熙攘攘，似有意刁難她一般，不斷在她身前穿梭、擁堵，等她好不容易撥開層層人浪，那身著碎花襯衣、披毛茸披風的身影卻已拐進了一條幽深小巷。安以霈心急如焚，腳下步伐加快，鞋跟叩擊石板路的聲響急促又凌亂，待沖進小巷，入目的卻只有斑駁的墻壁、堆積的雜物，以及墻角幾株在寒風中瑟縮的枯草，那人影早已沒了蹤跡。

她茫然地佇立在巷中，胸口劇烈起伏，雙眼泛紅，淚水在眼眶中倔強打轉，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似想借此疼痛抓住那稍縱即逝的希望。“怎么會……怎么會不見了……”她喃喃低語，聲音被巷中的冷風扯得支離破碎。

王洪氣喘吁吁追來，見她失魂落魄模樣，滿心擔憂，卻又不知該如何勸慰，只能輕拍她肩膀，小心翼翼道：“姑娘，或許是看錯了，這京城人來人往，身形相似之人不在少數……”安以霈卻仿若未聞，她緩緩蹲下身子，將頭埋進雙臂間，往昔滅族慘禍本以為隨著年歲漸長已結痂愈合，可今日這驚鴻一瞥，卻似一把利刃，將那舊傷狠狠撕開，鮮血淋漓，痛意蔓延至四肢百骸。

許久，她才緩緩起身，抬手拭去眼角淚痕，神色恢復了些許往日冷靜，只是那眼底深處的哀傷與決絕愈發濃烈。

“回府。”

她輕聲道，語調平淡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王洪忙點頭應下，陪著她回到馬車。

一路上，車廂內靜謐得可怕，唯有車輪轆轆聲響，安以霈深陷軟墊之中，閉眼沉思。那神秘背影勾起的回憶不會無端出現，背后定有隱情，或許是當年滅族一事另有乾坤，亦或是仇家尚存、故布疑陣，無論何種緣由，既已驚起這波瀾，她便定要查個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