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盜在佛教的戒律中，是僅次于殺生的罪責。韓哥雖然喝酒吃肉，竟也是信佛之人，他此時被馮冪蘿的請求煎熬著，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就會答應去辦這么個糊涂事！

馮冪蘿讓他做的事，確實不難，但是在道德上韓哥實在難以接受。雖然日子沒能大富大貴，憑著一雙勤勞的手養活妻兒不是什么難事。只是為了報復一下自己厭惡的肥婆，就要去偷東西？

只是在那種情況下，紅酒、美人、好友……韓哥實在想不出拒絕他們的理由，糊里糊涂就答應了?？粗T冪蘿交到他手里的微型照相機，韓哥又是一陣煩躁。

“大哥，你做的這事不叫偷?！表n哥是個率直的人，臉上藏不住事，坐在駕駛位上的李佳偉開始勸他。“偷盜那是把別人的財物占為己有，你要占為己有嗎？”

“誰稀罕那玩意兒?！表n哥不屑地說。

“你只是去把內容拍下來，賬本你也沒拿走，你那能叫偷嗎？”

“沒拿走就不叫偷？”

“當然不能叫偷了，那個賬本，你只是偷看一下，偷看一下算什么！”李佳偉繼續輕描淡寫地說著。

把“偷盜”換成“偷看”，這個概念的轉換瞬間讓韓哥臉上的愁容散了一半。是啊，一生中“偷盜”過的人不多，但是沒有人敢說自己不“偷看”。

街上遇到漂亮的女孩子，會假裝看一旁的景致再去偷瞄幾眼；念書考試時坐在成績好的同學旁邊，也總想能偷偷和他對對答案。至于鳳姐那個凌亂的賬本，他更是偷看過無數遍了，曾經多少次想在里面找到支出工錢的記錄……

李佳偉把韓哥送回友誼路后，看看時間已經是晚上十一點。雨雖然停了好一會兒，洗車確也不方便了，他給馮冪蘿打了個電話。

“今天車就不往你那送了，明早上我去洗了，直接開回報社?！崩罴褌フf道。

“好，記得還主任鑰匙時挑個沒人的時間。”馮冪蘿叮囑說。

“嘿嘿，開了這么久的免費車，油錢還有你報銷，下次有這好事兒接著叫我啊?！?

隔著電話，馮冪蘿也能想象到此時李佳偉眉飛色舞的樣子。“你先做好保密就行了，沒和我商量以前，絕對不能讓單位的人知道你和我一起采訪的事?！?

“我們一起采訪了嗎？”李佳偉故作驚訝地問。

“行了，這么晚了，你趕緊回家吧。”

馮冪蘿此時躺在床上，早起晚歸的疲憊沒能讓她盡快入睡，這幾天的事在眼前晃來晃去。

房間外的小廳里，馮冪蘿忘了關電視，濱海電視臺第二套節目正在重播三月份召開的全市2003年經濟工作報告。

“過去的一年里，我市機動車保有量持續上漲，新車和二手車交易量均同比上漲20個百分點以上。由市交警支隊牽頭建設的幾個二手車交易市場日趨規范，交易流程的完善帶來了市場的活躍。僅友誼路二手車交易市場，目前已經吸引了78家業戶入駐……”

“78家業戶，說得真好聽！”馮冪蘿從床上坐起來，走出臥室關了電視。“78家業戶不假，但是這78家業戶是自己說了算嗎？真正的業戶只有鳳姐和石榴姐兩個人！”

想到鳳姐和石榴姐，馮冪蘿的大腦又開始高速運轉，她需要理清的東西太多了。

鳳姐和石榴姐都不需要電腦，因為拿給別人看的、要入稅的賬不需要他們來做。鳳姐因為和老板之間的特殊關系，賺得的錢除了分給赤柱維系開銷外，不用再上交給市場；而石榴姐應該是拿工資干活，收入是交給委托人王老財的。

那么，車管所“赤柱”在二手車交易市場上的安排就很明了：蔣老板和王老財應該找了人專門做假賬，實際的操作就是兩人各自一攤，分別向“赤柱”交錢。

“只要韓哥能拍到賬本里記錄的轉賬賬號，我就能有足夠的證據支持這個曝光。”

經過一晚上的忐忑不安，韓哥很早就起床了。調到貨車的檢測車間后，工作量比過去大了不少，石榴姐要求每天七點進車間，他六點就得起床。今天還不到五點，韓哥就跑到樓下敲老耿的門。

友誼路二手車交易市場在對面的友誼村里蓋了一棟二層小樓給工人和業戶晚上住，上下兩層全都是十平米左右的單間，每間房里放兩張上下鋪，住四個人。樓上住的是石榴姐的人，樓下住的是鳳姐的人，小樓往南20米就是友誼村的公共廁所。

韓哥以往是和老耿住一個屋的。老耿人老實，對鳳姐十分忠心，因此是唯一一個不用睡上下鋪的人。韓哥沾了老耿的光，也住過幾天舒服屋。他投奔石榴姐后，鳳姐嫌他住在這里不好算電表錢，逼他搬到樓上了。

老耿再過一年就要花甲，上了年紀尿開始多，正要起床上廁所，韓哥就來敲門了。

“耿叔，給我看看你的《新華字典》！”韓哥進來門說。老耿找出字典扔給他，就向南面走去上廁所了。

老耿在友誼路二手車交易市場算是個文化人，年輕時因為家庭成分不好在各種運動中受了不少苦，娶媳婦兒的事也耽擱下來，到現在仍然是老光棍一條。因為寫得一手好的毛筆字又會算賬，被鳳姐從老家帶出來，現在在二手車交易市場幫忙跑腿打雜。

鳳姐下面的技工里，韓哥因為技術好格外受老耿的喜歡，常和別人說：“小韓就是我侄子。”雖然二人私下關系不錯，老耿也從來沒能為韓哥在鳳姐面前爭到什么好處。不知道是老耿沒敢去提，還是鳳姐不答應，韓哥的干的工時越來越多，被拖欠的工錢也越來越多。

老耿上廁所回來時，韓哥已經查完了字典。李佳偉果然沒有騙他，只要不據為己有，就不算偷竊。這個年輕人根本不懂，賬目本身就是一個主體。如果偷的不是犯罪證據而是企業機密，其實一樣是在犯罪。

“查完了？”老耿笑著問。

“有字兒不知道啥意思了，來查查，叔你再睡會兒？”濱海在東部沿海，天亮得一向早，雖然才早上五點多，眼看天就大亮了。

“我不睡了，你要也不睡了，去洗洗，一會村兒里吃油條去?！崩瞎⒖粗n哥一天比一起起得早，有點心疼。

鳳姐最近手氣不好想要翻本，加上二手車交易到了淡季，今天干脆沒來上班，直接去打麻將了。老耿一早開了鳳姐辦公室的門，拿著她的賬本算了算上半月的收入和支出。

雖然馮冪蘿教了很多遍，韓哥還是沒學會怎么用暗拍照相機對準要拍的東西。韓哥事先把褲子捅了個窟窿想要拍照，卻忘了干活時得換上工作服，暗拍跟本行不通。

上午十點，韓哥測完一輛141大貨車，坐在院子里想辦法，看見老耿從鳳姐的辦公室出來往東走去。他知道老韓便秘，每天到這個時間廁所人少，老耿都要去努力方便半小時。

韓哥想不了太多，淡季好多業戶都沒開門，院子里的人都在各忙各的，有估價的、有要換牌的、有事故沒處理完的……他看著沒人注意，跑到轎車區，悄悄推門進了鳳姐的辦公室。

韓哥也沒有時間細看賬本，從口袋里拿出相機，一邊翻著一邊一陣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