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薩瑟蘭警長的要求下,麗貝卡·費舍爾和諾亞·詹恩這對搭檔驅(qū)車趕往了位于芝加哥上城區(qū)克拉倫登大道的蒙特洛斯兒童青少年行為健康醫(yī)院,根據(jù)現(xiàn)有的情報,這是死者艾拉·沃克在數(shù)據(jù)庫里留下的最后的蹤跡。
路上,兩個人自然對此事交換了一下意見。
“顯而易見的是,艾拉·沃克是一個問題少女,她在警局留下來的記錄都快跟字典一般厚了,”坐在副駕座上的麗貝卡放下手中的文件,開口說道,“這意味著也許有很多人想要加害于她……我們恐怕接了一個相當難搞的案子。”
諾亞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畢竟這也不是他第一次對付類似的案子了。
未成年少女被殘害,無論最后真相是怎樣的,無論是她的“親人”所為,還是她的“朋友”所為,亦或是和她完全不相干的人所為,這件事情都會十分難辦——正處在花季的女孩兒,明明有著光明的未來,最終卻以這樣殘酷的方式落下了人生的帷幕,沒有一名警察喜歡辦這種案子。
但是不喜歡歸不喜歡,該辦也得辦,畢竟這是職責所在。
“你當時看到警長的眼神了嗎?”諾亞一邊透過擋風玻璃盯著前方的路況一邊朝身旁的麗貝卡拋出問題,“他看尸體的眼神。”
“沒,我沒注意,你想說什么?”
“憐憫、悲傷,然后就是慍怒。當看到他露出這樣的表情后,我就立刻知道他要接手這個案子了。”諾亞說道,“拋開我們一直在干的事情,沃爾特是個不折不扣的好人,他做警察的初衷是為那些受害的弱者討回公道,不是覺得做警察很帥,也不是為了服務社區(qū),而是為了‘公道’,你敢信嗎?公道……”
“追求正義,沒什么奇怪的,我認識不少人……”
麗貝卡的話還沒說完,諾亞就打斷道:“——不是正義,麗貝卡,是公道。”
“不都一樣嗎?”
“不,不一樣,我以前也覺得一樣,但其實這是兩回事。”諾亞頓了一下,開口說道,“當然,這兩者的確密切相關,但決不能畫等號。正義往往與我們的法律體系和社會制度掛鉤,涉及法律、道德和社會規(guī)范的平衡,強調(diào)的是對公平和權利這種硬性指標的保護;而公道,更像是一種基于個人感受和社會共識的主觀存在,強調(diào)的是在具體情景中的合理和平等……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如果沃爾特做警察的初衷是追求正義,我們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和科倫布斯兄弟合作?不可能的,他會想盡一切辦法把這對兄弟丟進監(jiān)獄,讓他們爛在里面,因為這是律法的要求,而他會堅決執(zhí)行。
但是他并沒有這么做不是嗎?他選擇了他所認為的對芝加哥來說最好的一條路,而他也知道走這條路有可能會把他自己坑進監(jiān)獄,但他還是做了,因為他認為這樣做是‘公道’的。”
麗貝卡攤開雙手:“好吧,詹恩教授,我不是來接受成人再教育的。我的學生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我可不想重新開始。”
“我想也是……”諾亞聳了聳肩,“我就是想說,這個重案組,是基于沃爾特的‘公道’而存在的,這起案子顯然‘有失公道’,所以他肯定不會當做沒看見……更何況……”
“更何況?”
“警長有個女兒,也是在艾拉這么大的時候去世的。”
麗貝卡微微皺了皺眉,看了諾亞一眼:“我從來沒聽說過,真的?”
顯然,麗貝卡在說謊。
她并非不知情。
相反,她很了解薩瑟蘭警長的私事。
當初雷蒙德把她“安排”進重案組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把重案組的所有成員查了個清清楚楚,畢竟只有在了解他們的前提下才能更好的完成她的潛伏任務。這就意味著,麗貝卡也許要比沃爾特自己還要了解他……
自然,這種事情是不能隨便亂說的,麗貝卡只會裝作自己對此一無所知。
“從沒聽說過?真的?你也在重案組待了兩年吧?”
“從來沒人告訴過我這件事情,你是第一個……怎么,難不成警長的女兒是被人……”
“不,不不不。”諾亞連連搖頭,“不是什么事件,她是自殺的,抑郁癥。警長當天下班回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女兒用他的領帶掛在了浴室門把上。”
麗貝卡露出聽不下去的神情:“Jesus……真糟糕……”
諾亞點了點頭:“所以自那以后,未成年一直都是警長的雷區(qū),就像這次。”
“艾拉·沃克也有精神疾病……”麗貝卡看著手中的紙質(zhì)文件,舔了舔嘴唇,“Well,看來這次的案子是非破不可了。”
“哪次不是?”諾亞攤開手,掌心向上。
“就像冷藏車的案子一樣,”麗貝卡說道,“非破不可。”
“我還想著你什么時候會提起這件事呢!”
諾亞在路上一直想開口向麗貝卡討論這起尚未了結的案子,但是一直沒有找到機會,現(xiàn)在麗貝卡主動開口了,他也打算趁勢接住這個話題。
“一團糟。”麗貝卡說道。
“的確,一團糟。投案自首的真兇、憑空出現(xiàn)的錄像、天降的聯(lián)邦探員——鬼知道還有什么驚嚇等著我們。”諾亞一邊說一邊搖頭,“老實說,我不覺得這個緊要關頭去查別的案子是什么明智之舉,假如那個卡普蘭查到了什么對我們不利的東西,我們明年就可以在監(jiān)獄里聚會了。
要我說,我們現(xiàn)在就應該專攻一個案子,就是冷藏車事件,只有這件事情蓋棺定論,我們才能獲得喘息之機,否則我們就得一直背著棺材賽跑。”
“——沒有你說的那么嚴重吧?”
“這座城里有很多人都知道科倫布斯兄弟的存在,我相信聯(lián)調(diào)局芝加哥分局的探員們不會不知道,像他們這樣的掮客全世界都有,這不足為奇。但是,沒有多少人知道重案組和科倫布斯兄弟之間的聯(lián)系,如果這件事情被扒出來,我們就完蛋了。聯(lián)調(diào)局的審查、內(nèi)務部的審查……稍有不慎,我們就得去蹲號子,和我們之前送進去的那些人作伴。”
警察和罪犯平等合作,假如媒體曝出這種事,破壞力會前所未見。
這不是用“秘密線人”這幾個字就能掩蓋的了的。
警察和線人的關系應該是以警察為主導,無論線人再怎么“Deep Throat”,解釋權終歸警察所有。
但科倫布斯兄弟和重案組,或者說和沃爾特·薩瑟蘭之間的關系就沒這么簡單了:互幫互助、人情債、暗中交易、歪曲事實——甚至還會讓警察幫忙滅口,這可不是“健康的線人關系”,一旦被人翻出來,和此事沾邊兒的所有人都要兜著走。
誠然,沃爾特是為了芝加哥,科倫布斯兄弟名義上也是為了芝加哥。
但是州法律里可沒有一條特赦條款寫著:為了芝加哥及芝加哥市民的長久利益服務的人免受法律制裁……
“——卡普蘭探員能查到什么?”
諾亞瞥了麗貝卡一眼,說道:“我們所編纂出來的一切報告都和事實真相相反,我們抓到的那些俄國人也好,我們認為應當為此事負責的紅手幫成員也好,他們原本不應該為冷藏車里的那十五具尸體負責,這都是我們捏造出來的,這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局。
而假的永遠不可能變成真的,謊言總是存在漏洞,更何況是這么大的謊言——如果他想,他肯定能找到蛛絲馬跡。”
“比如?”
“湯姆。”
“湯姆?湯姆·哈德遜?提醒你一下,我們才剛參加了他的葬禮,諾亞。”
死人連話都不會說,又怎么會成為漏洞呢?
——死人本身也許不會,但死人生前留下的東西會。
“我們都知道是湯姆從證物室里偷走了德米特里·沃爾科夫的手機,那個直接導致了俄羅斯人和SWAT發(fā)生直接沖突的男人……這就是一個破綻。如果卡普蘭心細,整理了在現(xiàn)場取得的所有證物,他會發(fā)現(xiàn)只有此人的手機沒有了。”
德米特里·沃爾科夫的手機原本在證物列表里,這意味著這部手機當時和其它證物一起被送到了第一分局的證物室,結果它卻在證物室里不翼而飛了,而在此期間,只有已經(jīng)殉職的湯姆·哈德遜進過證物室。
——這種情況已經(jīng)明了到無需多言了。
——是湯姆拿走了那部手機。
沒人知道為什么。
也許他是被某人所脅迫,也許他是純粹意義上的黑警。
天知道。
為了掩蓋這一事實,沃爾特·薩瑟蘭授意諾亞篡改了原本的證物列表,將德米特里·沃爾科夫的手機從名單里劃去,這樣一來,他們就可以辯解稱原本就沒有在現(xiàn)場見到那部手機。
“即便如此,卡普蘭探員也沒辦法憑借一部他根本不知道長什么樣的手機把我們和科倫布斯兄弟聯(lián)系在一起。你只是太緊張了。”
“也許不會,但這是一個線頭,麗貝卡,鬼知道他會順著這根線扯出什么東西來。”諾亞說道,“永遠不要低估細節(jié)上的誤差。”
“好了好了,我們是來辦案的,不是來聽你上課的。”麗貝卡擺了擺手,示意自己已經(jīng)不想繼續(xù)嚇唬自己了,“——還沒到嗎?我以為就在這條街上。”
“拐個彎就是。”
諾亞將車停在了馬路對面的露天停車場,然后順著十字路口的人行橫道穿過馬路,來到蒙特洛斯醫(yī)院的門前,由于提前和這邊的管理者打了招呼,所以門口已經(jīng)有人在等著他們了。
“你們好,我是蒙特洛斯的院長,格蘭特·泰勒。”那人向諾亞伸出手來。
“諾亞·詹恩。”諾亞伸手回握,然后向這位院長介紹了自己和搭檔的身份,“這位是麗貝卡·費舍爾,我們在電話里聊過——泰勒院長……”
“叫我格蘭特就可以了。”
“好吧,格蘭特,你在電話里告訴我們,艾拉·沃克是你們這里的患者。”
“是這樣沒錯。”格蘭特點了點頭,“我們也是不久之前才發(fā)現(xiàn)艾拉失蹤了,今天早晨點名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請跟我來。”
格蘭特·泰勒推開醫(yī)院的大門,帶著諾亞和麗貝卡走進醫(yī)院內(nèi)部:
他們最先穿越了醫(yī)院的中心,那里坐落著一間寬敞、現(xiàn)代化的接待大廳,地板是青灰色的,反射著從玻璃門外照射進來的柔和光線。墻壁上有一道蜿蜒的淡金色線條,十分顯眼,很容易就能讓人聯(lián)想到小孩子用蠟筆畫的涂鴉,前臺是奶白色的,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員正在和來訪的監(jiān)護人對話……
他們并沒有在接待大廳停留太久,格蘭特直接帶著兩名警探來到走廊盡頭,推開樓梯間的大門,順著樓梯往上走,一邊走還一邊說:“艾拉的主治醫(yī)師,安吉拉,去她的房間找她,發(fā)現(xiàn)她的房間是空的——你們來之前,我們已經(jīng)組織職員對整個醫(yī)院進行了搜查,但是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蹤跡……”
“她住在單間?”跟在格蘭特身后的諾亞問道。
“沒錯,她的情況很復雜,時好時壞,就在上個禮拜,她趁著休息時間用椅子砸碎了娛樂室的生態(tài)箱……我們不能冒險讓她和別人住在一起。這里還有很多像她一樣不穩(wěn)定的孩子,我們不想釀成戰(zhàn)爭。”
“既然她的病情不太樂觀,又住在單間,就沒有人看護她嗎?”麗貝卡追問道。
“很抱歉,警探,也許你并不了解醫(yī)療行業(yè),我們正在面臨人手短缺的問題,就算沒有這個問題,我們也不可能給每個孩子安排一個專門的醫(yī)生,一天二十四小時照顧她,即便是芝加哥醫(yī)院也做不到這點——只有伽馬私人醫(yī)院能有這樣的服務,但那里只接待有錢人。”
格蘭特帶著諾亞和麗貝卡來到三樓,在走廊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終于來到了艾拉生前居住的房間。
臥室的陳設十分簡單:木地板、單人床、書桌、床頭柜,除此之外再無他物,房間里還有獨立的衛(wèi)生間和淋浴間,如果不是因為后者的存在,麗貝卡甚至會以為自己走進了監(jiān)獄——也不能這么說,最起碼監(jiān)獄的房間不會裝修的這么溫馨。
“這里就是艾拉的房間,她是從上個月開始轉(zhuǎn)進單間的,以前她都是住在雙人間。”格蘭特頓了一下,“房間里的陳設都保持原樣,沒有人動過。”
單人床上鼓起的毯子最先引起了諾亞的注意,他走到床邊,將毯子掀開,發(fā)現(xiàn)里面沒有躺著任何人。
有人,或者說艾拉特地將被子卷成圓柱形,墊在毯子底下,很明顯是為了偽造自己在被窩里睡覺的假象。
“昨晚值班的庫珀護工通過門上的玻璃窗看到了她——或者說看到了床上鼓起的毯子,以為她還在里面睡覺,他沒有看到臉,也沒有開門查看情況,畢竟房間里沒有發(fā)生什么可疑的狀況,孩子們也應該有隱私……”
解釋完,格蘭特嘆了口氣。
“如果沒有生病,她會是個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