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凱瑟琳、湯姆以及約翰趕到芝加哥港附近的時候,那輛被貨輪撞變形的冷藏車已經被海岸警衛隊從卡拉麥特河里撈出來了,有分局的警探正在勘察現場,車廂里面的尸體正被人搬運出來,整齊地排列在岸邊。
誠然,現場已經被完全圍起來了,謝絕任何無關人員進入,而在這座沒有秘密的城市里,消息傳的很快,凱瑟琳看到警戒線外面已經圍滿了各家媒體派來的新聞記者,有WGN、ABC7、FOX、NBC等等,還有諸如《芝加哥論壇報》、《芝加哥太陽報》這樣的地方報紙記者。
這些媒體就像嗅到血腥味兒的鯊魚,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他們是絕對不會放過如此有噱頭的刑事案件的。
“簡直是一團糟!”湯姆打開車門走下去,面對新聞媒體和碼頭工人的汪洋大海興嘆道,“消息傳的太快了。”
“我賭十美刀是這些碼頭工人把消息傳開的,這座城市可找不到比他們更閑得蛋疼的人了。”約翰一邊說一邊搖頭,“等密歇根湖結冰,這些工人第二天就能把附近的酒吧點了。”
凱瑟琳沒有多說什么,她撥開人群,朝站在警戒線里面的巡警亮明身份,然后抬起警戒線走進現場,湯姆和約翰也緊緊跟在她身后,將媒體的狂歡和碼頭工人的喧鬧拋在身后。
由于冷藏車是從卡拉麥特河里面撈出來的,河兩邊都是芝加哥第四分局的管轄地,所以他們無法將這起大案推給別人進行調查,只好吞下這個苦果。
凱瑟琳分明看到了來自芝加哥第四分局的警探們個個愁容滿面,因為今年的破案率很有可能因為這十幾具無名尸體呈現“雪崩”的態勢,至少近在眼前的萬圣節肯定是過不好了。
凱瑟琳叫住了其中一名黑人男性警探,向她亮出自己的警徽,做起自我介紹:“凱瑟琳,第一分局重案組的,這邊出了什么情況?”
一聽這三位不速之客來自重案組,黑人警探就像是見到了救星一樣,臉色立刻晴空萬里:“你們是來接管這個案子的?”
“不是。”沒等凱瑟琳開口,她身后的湯姆立刻回答,“就是過來看看情況。”
“別看看情況了,這種大案分局是辦不了的,要么你們接手,要么就得去找聯調局,但是你們也知道那幫探員的毛病,他們整天挑肥揀瘦的,早就對人口販賣這種小事兒不上心了,他們現在每天都忙著反恐,敏感區都長在穆斯林身上。”
第四分局的黑人探員嘗試說服他們讓重案組接下這起案子,這樣他也好回去找自己的長官復命,如果他的警長聽說他把這個爛攤子成功甩出去了,搞不好會把他拽進茶水間里痛痛快快地給他吹上一次。
“我們只是過來看看。”約翰立刻回絕道,“別打歪心思。”
要說凱瑟琳、湯姆和約翰三人之間,最想接下這起案子的毫無疑問是凱瑟琳,一方面是同情這些女孩兒的遭遇,覺得自己有必要給她們一個交代,一方面是因為這是一樁大案要案,她來重案組,不就是為了解決這種案子嗎?
湯姆沒有喜好,他絕對服從于薩瑟蘭警長的命令,長官沒發話,他只會給出這種模棱兩可的回答,如果薩瑟蘭警長開口說接下這個案子,那他也會同意,反之亦然。
而約翰,從警多年的他深知這樁案子絕對不好解決,這他媽活脫脫就是一個燙手山芋,誰接誰倒霉。
到目前為止,重案組的破案率在芝加哥所有分局所有部門里都是名列前茅,只要這樣保持下去,今年總部發的獎金指定能到手了,要是在這個關鍵節點憑空多出十幾具無名尸體,那就好比卡特里娜颶風過境,這一年的辛苦全都要泡水。
“好吧,好吧,”黑人警探有氣無力地擺擺手,“自便吧,警探們,這些尸體也不會長翅膀飛走。”
凱瑟琳對自己的定位還算準確,她知道自己是重案組的新人,此時此刻她最好還是不要表達自己的觀點為好,于是她把自己的重心放在了案子本身:“——為什么你說這是人口販賣?”
“顯而易見啊,這十幾個漂亮女孩兒被塞進一輛冷藏車里,總不會是趕著去聚會吧?她們很有可能是從東歐遠道而來的,真是可惜了,被糟蹋成這幅樣子……”黑人警探用見怪不怪地語氣說道,就好像這種事情在這座城市就是常態。
尚且還沒有適應芝加哥這座城市的凱瑟琳覺得這個家伙多少有點兒不近人情了,要知道這可是十幾條人命啊!
“有點過具體數字嗎?”湯姆問道。
黑人警探點了點頭:“統共有十五具尸體,其中一個是司機,男性,看面相勉強能看出是東歐人,至少也是東歐裔,剩下的十四人都是女孩兒。”
凱瑟琳一邊聽黑人警探解釋,一邊在其中一具被包裹起來的尸體旁邊蹲下來,拉開拉鏈,露出尸體的真容——也許這個女孩兒曾經很漂亮,否則她也不會出現在這里,但是由于她已經在低溫河水里泡了一段時間,尸體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水腫和水泡,腹部和胸腔也因為內部器官的腐敗而膨脹。
總的來說,她現在的模樣到了普通人看了晚上會做噩夢的程度。
——真是太可憐了……
凱瑟琳心想。
——也許她的家人還在等她回家,全然不知道她的尸體已經被河水泡成這幅樣子了。
凱瑟琳在無意間注意到尸體的十根手指頭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于是回頭看向那個黑人探員。
黑人警探露出很無奈的表情:“我們推測車輛入水時,她們并沒有因為沖擊昏過去,河水灌進車廂,她們拼命想要逃出去……”
警探并沒有繼續往下說,因為后面的事情已經擺在面前了。
她們失敗了。
否則也不可能出現在這里。
凱瑟琳將拉鏈拉了回去,咬了咬牙。
——她希望自己能夠接手這個案子,親手抓到那些把她們害成這幅樣子的混蛋!
“你們對現場的初步判斷是什么?為什么這輛車在河底?是司機意外把車開出了橋,還是有人把它撞出了橋?”湯姆問道。
“如你們所見,那艘貨船把冷藏車撞變形了,所以很難說這輛車是不是遭遇到了強烈的撞擊才會落進河里的,我們也不知道它落水時的狀態……”黑人警探頓了頓,“所以現在還沒辦法拿出結論。”
“——我想去橋上看看。”凱瑟琳突然回頭說道。
“那我們得繞上一大圈兒。”約翰看上去并不是很樂意,“我們得在東區那邊上洲際路。”
“我想去橋上看看。”凱瑟琳強調了一遍,“這很重要。”
“好吧,悉聽尊便,長官。”約翰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膀。
“如果你們想去橋上轉轉,建議你們小心一點,道路還在正常通行。”黑人警官好意提醒道,“別被車撞到。”
XXX
雷蒙德來到事發現場之前曾在路上接到過文森特的電話,顯然那家伙通過車載電臺聽說了這件事情,并詢問雷蒙德是否知道內情,雷蒙德沒有多解釋,只是回了一句正在處理,文森特又羅里吧嗦地說了一大堆諸如“這事兒如果鬧大會很麻煩”的屁話,雷蒙德懶得繼續聽,直接掛斷通話,并在心里罵了一頓文森特。
這個沒良心的把這些麻煩事兒都交給他去做,自己還在旁邊說風涼話。
雷蒙德并沒有進現場,因為沃爾特并不在,周圍又有那么多在做直播的媒體,他主要是來見亞歷杭德羅的,畢竟后者從冷藏車被發現后就一直在這邊逗留,應該已經收集到了不少情報。
雷蒙德把車停在了亞歷杭德羅的皮卡旁邊,下車和靠在皮卡旁邊抽煙的亞歷杭德羅打了一聲招呼。
維多利亞沒有下車,因為這附近有不少警察,而她討厭警察。
那些警察會因為她這張毫無血色的臉懷疑她最近在被虐待,會因為她的眉釘和耳環認為她是個壞蛋,會因為她這身中性風裝束懷疑她是個女同,總之,對她來說,靠近警察一準兒沒好事兒。
“都了解到了什么?”雷蒙德也摸出一根香煙銜在嘴里,“我們正在尋找的對象有沒有在那堆尸體里?”
“我不知道。”亞歷杭德羅搖了搖頭。
雷蒙德臉色立刻變得不好看起來,他連煙也顧不上抽了:“你他媽在逗我吧?你從貨船撞到這個棺材車開始就在現場不是嗎?這么長時間你都沒搞清楚這個最關鍵的問題?”
“海岸警衛隊第一時間就封鎖了現場,就算我混在碼頭工人里也沒辦法接近那輛車。”亞歷杭德羅頗感無奈地說道。
“——也許你應該擰斷一兩個警衛隊員的腦袋,再換上他們的衣服混進去。”坐在車里的維多利亞開口說道。
“該死,我最近是在哪兒惹到你了嗎?維多利亞?”
今天早晨維多利亞就找過他的茬兒,現在還在找。
“那你告訴我你都知道了什么吧,千萬別說你什么都不知道,阿萊,我付你工資不是為了讓你靠在車邊抽煙的。”
“——這不是意外,不是事故,也不是司機磕多了藥自己把車開下橋的。”亞歷杭德羅說道。
“好吧,福爾摩斯先生,你是如何得此高論的?”雷蒙德問道。
“你們來之前我開車上了橋,你知道橋上是有欄桿的對吧?”
“這他媽不是廢話嗎?有欄桿還擋不住人往下跳呢,沒欄桿還得了?像什么癮君子啊,流浪漢啊,精神病患者啊,會跟下雨一樣噼里啪啦往下掉……”
“——橋上的欄桿完好無損,老板,我仔細檢查過。”亞歷杭德羅說道,“確切來說,有一段欄桿最近幾天才剛被修補過,上面的漆都是新的,哪怕有做舊的嫌疑,但只要仔細觀察,還是能看出差別。我猜這應該不是巧合。”
“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把冷藏車撞下了河,為了掩人耳目還補好了欄桿?”雷蒙德將手頭的香煙重新銜在嘴上,一邊盤算著什么一邊摸出打火機點燃,然后突然扭頭望向副駕駛席上的維多利亞,“維姬,查查那家私人公司最近有沒有修繕這段道路的項目,一般這種事都會在他們的官方網站上公開。”
維多利亞早就想到了這點,抬起頭回答道:“已經查過了,沒有。”
“Damn.”
這意味著也許真讓亞歷杭德羅說中了。
這不是什么意外。
而是大規模謀殺。
想想看,如果這件事情被晚間新聞欄目曝光,這座城市會迎來怎樣的震蕩?
尤其是對于芝加哥的地下世界而言,稍微有個閃失就要重新洗牌了。
——難辦。
“呵,誰會他媽跟一群年輕女孩兒過不去?”雷蒙德惡狠狠地呼出一口煙霧,“操他媽的!”
“她們都是‘羊’,殺羊是為了給羊主人找不痛快。”維多利亞說出自己的看法。
“那他完全沒有達到他想要的效果。”雷蒙德說道,“你也看到亞歷山大·維諾格拉多夫的反應了,他根本不在乎這些女孩兒,因為紐約那邊已經把他的錢退給他了,他一點損失都沒有!而如果那人想找紐約那邊的人不痛快,也不會在芝加哥市內動手。Fuck!是誰腦子這么有病?”
此時的雷蒙德有些頭大。
暫且不談奧萊娜的妹妹塔季揚娜有沒有在這些尸體里。
這件事情會嚴重刺激到一個沒辦法接受刺激的城市,輿論會在媒體的渲染下爆發,市長——真正的市長會因為選票被輿論裹挾,給他親自任命的警察局長上眼藥,警察局長會要求自己的手下在最短的時間內拿出解決方案,而手下的解決方案就是去全城搜捕那些犯罪分子,然后一時間攪得所有人雞犬不寧。
如果僅僅是雞犬不寧倒也是小事兒。
警方會從冬眠中醒來,這段時間會有一次又一次的突擊行動,而且這些行動不是科倫布斯兄弟說一聲就能制止住的,這是“特殊時期”,警察只會看上級臉色行事,而警察局長又只會看市長的臉色行事,正在爭取連任的市長又會被民意所裹挾,倒推回來又是一個死結。
換句話說,事態繼續這么發酵下去,天平會傾斜,秩序會失衡,一切都會搞砸。
屆時百分之百會出現更多的尸體,因為警察會和幫派干仗,幫派和幫派之間也會因為一點兒蠅頭小利干仗,一旦干起仗來,殃及無辜只是遲早的事情。
——道理很簡單,警方一旦動真格的,幫派分子也不會坐以待斃,如果后者的日子過不好,就會去搶其它幫派,這樣的惡性循環雷蒙德不是沒見過。
其結果就是芝加哥的槍聲會多的聽起來像是在過年。
怎么辦呢?
眼下這種情況,已經完全無法掐斷媒體這一個關鍵節點了,事情已經曝光,損失無可避免。
雷蒙德能做的只有及時止損。
但是該如何止損呢?
這就是一門學問了。
不打算坐以待斃的雷蒙德把煙頭隨手丟進河里,打開車門上車。
“老板,我接下來要做些什么?”亞歷杭德羅扒住車窗,詢問雷蒙德道。
“搞清楚這些尸體會被送到哪里,如果可能,搞清楚塔季揚娜有沒有在這些人里。”雷蒙德啟動發動機,補了一句,“但愿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