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時候當(dāng)我們意識到什么，開始去記錄，也就已經(jīng)明白了——時光的倒計時開始了，或許平常的一聲再見，會成為永遠(yuǎn)的離別。常回家看看，見面才是最好的對親人思念的表達，視頻、聊天都無法替代。

遺憾，是生命中錯過的風(fēng)景，再回首，已是物是人非。讓我感到遺憾的事情太多，唯關(guān)于你的是我生命不能承受的痛。

遺憾的是沒有把我們?nèi)タ戴胗我咕暗哪菑埡险樟粝聛恚灾劣谀阕吆螅覀兌紱]有三人的合照；遺憾的是沒有見到你最后一面，只在視頻中看到你的一抹不大清晰的身影；遺憾的是沒能好好和你說說話，多陪陪你；遺憾的是你還沒教會我搟又大又圓又薄的面……關(guān)于你的遺憾太多太多，你這一生也太苦了，我許愿你下輩子一定要很甜很甜。

現(xiàn)在唯一感到非常幸運的一件事是：你陪伴了我二十年，我留住了你二十年，我們有緣，我很慶幸，雖然只是二十年，但也夠我回憶很久很久。

二

我想我是如此幸運，定是命中注定。自打五歲記事起，你就已經(jīng)陪在我的身邊。那時我們有著一個相似的名字——空巢老人和留守兒童。

那時的我還很小，只聽爸爸說，你在格爾木時已經(jīng)被下了重病通知，醫(yī)生說已經(jīng)沒有希望了。那時我還不懂什么是生離死別，只記得自打你出事，爸爸眼眶總是紅著，雙眼布滿血絲。那時我們一起住在爸爸的打工暫住的地方——兩間小房子，一間被汽修工具所占有，一間則是生活吃住。

很快爸爸將你送回了家，叫人也漆好了棺材，選好了墓地，在爺爺旁邊。一定是天意也是緣分，你奇跡般的好起來了，只可惜需要拄著拐杖。

依然記得，爸爸要外出打工，我哭著拉著他，不讓他走，車要走了，爸爸一著急便甩開了我，頭也不回的走了，我呆愣一霎，不顧你的呼喊，就追了上去，黃土喧天，一段路我跌跌撞撞，最終那輛車逐漸消失在了我的視野里，終于我也被石頭絆倒，一頭趴在滿是黃土的地上，隱約中看著車越來越遠(yuǎn)，只留下一抹嗆得人眼淚直流，黃色飛揚的氣息和涕淚橫流的我，一言不發(fā)的撲在地上。你拄著拐一瘸一拐的過來，將我抱起，我的所有委屈在此時決堤，一發(fā)不可收拾……

就這樣，就剩下了我們倆。

三

五歲的時候，還沒上學(xué)，村上的小學(xué)也還在。我像是個野孩子一樣，和三五個好友一起瘋玩。我們春天編柳枝環(huán)、蕩秋千，夏天去爬大槐樹、摘槐花，找蟬蛻，秋天摘柿子、過家家，冬天打雪仗、堆雪人……

春天的開始，蜜蜂會因為我穿著黃色花朵的襪子來追著我跑，最后跑不過，還是被蜜蜂蟄了，腳面上鼓起一個包時，我總會哇哇大哭。這時候，你總安慰我說，狗娃兒乖，婆給你吹吹就不疼了，等會去衛(wèi)生院讓你岳叔叔給你抹點藥就好了。

每逢春天我總是會穿上你買的黃色花朵襪子，每次被蟄了我也總是會哭著鬧著說，再也不要穿黃色花朵襪子，但還是年年都穿，直到它破的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襪子，才下崗?fù)诵荨?

夏天的小半，家鄉(xiāng)的老槐樹槐花茂盛，陽光輕撫，花葉明滅，仿佛是老槐在低語。在我向往的盛夏里，槐花和槐花飯是我的魂牽夢縈。

那時候，我們會用長桿子將槐花打落下來，先放置一會把小蟲放走，再洗凈，晾至半干與面粉上鍋蒸熟，香甜宜人的槐花飯就出鍋啦，入口清香，即使吃多了也不會感到過分甜膩。年年的槐花飯，是我的念想，也是我自打七歲離開家鄉(xiāng)之后的夢想，爸爸也會做槐花飯，只是做不出你的獨家味道，那種味道，自打你走后，我再也沒有嘗到過。

秋天的大半，火紅的燈籠柿子掛上樹梢，爸爸、你、我都喜歡吃柿子。柿子吃多了會消化不良，摘了許多柿子囤起來。你總是忍不住喜歡多吃一些，加上我，我們兩人分食這些柿子也是很快的，所以秋天留給冬天的柿子總是不意外地會少許多。

在學(xué)前班時，雖然書不多，但每一本你都為我仔細(xì)包上書皮，我最喜歡的還是你買的那個美少女戰(zhàn)士的書皮紙了。當(dāng)時養(yǎng)成了一個壞習(xí)慣，喜歡邊看智慧樹邊寫作業(yè)，現(xiàn)在我長大了，也沒有屬于我的智慧樹了。

冬天的尾巴，總是來的悄無聲息。我總是容易生病，單憑吃藥是好不了的，得打針。

我是岳叔叔診所的常客，我總會靜靜的一個人坐在磚瓦屋子的檐下的小木凳上，呆呆的看著天上的云朵飄忽不定，隨風(fēng)起舞，或者看著院子里已經(jīng)光禿禿的小菜地十分出神。

雖說冬天的太陽在寒氣的侵襲下，變得十分弱小，但還是有些熱量的，能在這寒冷的傍晚帶給我一絲微弱的暖意。

診所就在家的隔壁，岳叔叔總是會開好多藥片給我，那個時候，為了吃藥真是煞費苦心。

自從你發(fā)現(xiàn)我會悄悄把藥丟掉之后，我的吃藥之旅就開始漫長而痛苦起來。咽不下去藥片，你會用搟面杖壓碎這些直到現(xiàn)在還令我作嘔的煩人精，將它們?nèi)艹梢恍∩滓恍∩谆ɑňG綠的藥水，即使是這樣這些煩人精也會讓我痛苦不已——它們太苦了。

現(xiàn)在想想自己吃過的藥太多了，從小時候到現(xiàn)在簡直就是個藥罐子，大抵是吃了太多的藥了，藥再苦我也會忍著喝下去。但是我到現(xiàn)在也沒有從你離開的苦里走出來，實在太苦了，我的心里甜不起來一點。

他們說，親人的離世，不是一時的暴雨，而是一生的潮濕。我想這是對的，雖然生離死別是我們都要學(xué)會的必修課，但是窮極一生，我想我是學(xué)不會的，可能同蕓蕓眾生一樣——學(xué)不會、不及格。

春夏秋冬，四季輪轉(zhuǎn)。這樣的日子如白駒過隙一晃而過，已然六年。這六年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光。往后的日子我不是很幸福，以至于我總想回到這段時光，重頭再來。

四

父親帶我去理發(fā)店剪去了我一頭長發(fā)。我哭哭鬧鬧不愿意，但是無可奈何。我的一頭短發(fā)，我們離別的開始，自此相見只有冬夏再無春秋。

距離成了一道天塹，我們相隔百里難以相見。只有冬夏的寒暑假，我們才能團圓，僅僅三口人，但也幸福快樂。

我們約定好的：過年見，你沒能赴約。23年的冬月，你走了只剩下了我和父親，你走的太急。我還沒有見到你生前的最后一面，還沒來得及說我很想你，我很愛你，你就這樣走了。

父親說你是在睡夢中走的，面容慈祥。是的，封棺前我終于重新見到你了，你是慈祥的。可是在最后告別的時刻，當(dāng)我觸摸到你的臉，那么冰那么冷，已經(jīng)沒有一絲溫度，剩下的只有徹骨的寒氣逼人。

我的手仿佛被凍結(jié)，即使很冷，但我不想拿開手。我知道，一拿開手，那就是一輩子，我將會再也見不到你。在封棺時，我貪婪的描繪著你的模樣，想把你刻進我的心里。封棺后，我一直靠在你的棺旁，我呆呆的望著那已經(jīng)放了二十余年的棺，現(xiàn)在你躺在里面，里面一定很黑，你會不會怕?我甚至在幻想，你只是暫時像杜麗娘一樣睡著了，還是會醒來的。

只不過直到最后下葬，你也沒有醒來，我知道你真的走了，也帶走了我的心。此刻我在寫下這段文字的時候，心臟一陣刺痛，酸澀也已經(jīng)抑制不住，直往外涌，我只好大口喝水，壓下這股酸澀，拭去我的淚。

一掀掀土掩蓋你墓室的那刻，我知道我心里的雨不會停了，它將綿延至我同你葬在一樣的墳里。你會想我嗎？我想會的，我可是你最最最愛的孩子。

我將一束菊花放在你的墳前，這是我第一次買花，第一次送人，卻沒想到是送給你，我想你應(yīng)該擁有康乃馨的，就這樣，菊花束中點綴著些許康乃馨，它們替我陪在你身邊。

你走后，我曾一度對著在你的房間自言自語。盡管沒有你人不在了，我還是會和你說話，我想你一定能夠聽見的，我們只是在兩個平行的世界里，彼此看不見罷了。

上墳時，一疊燒紙，一炷香，一盞蠟，一杯清茶，是我傳遞思念給你的載體，而隨風(fēng)起舞的火焰，是我唯一能接近你靈魂的媒介。我知道你永遠(yuǎn)與我同在。可是看不見你的人，聽不見你的話語，我很想你，我只僅僅留住了你二十年，二十年已經(jīng)過了，我現(xiàn)在還能拿什么留住你？只有回憶和舊物，卻沒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