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的酒肆離鐵匠鋪很遠，為徒弟出了氣，雖然沒有怎么活動筋骨，但很久都沒有動過手的薛金戈心里十分痛快，特地繞路打了壺酒，走幾步便往嘴里灌上一口。

一壺酒下肚，回到鐵匠鋪時已然是醉眼朦朧。

陸簡見到師傅一身酒氣，走時帶著的那把八棱銅錘已經不見了蹤影，連忙上前，先是確認了師傅身上沒有傷口，這才放心地扶他坐下。

師傅說要給自己出氣，楊在新怒氣沖沖問是誰打傷的自己。

其實他覺得這都不重要，只要他們沒有危險，能夠平平安安站在這里，對陸簡而言就是最好的事情。

“好徒弟，師傅給你出氣了！”薛金戈大力拍著陸簡的肩膀，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線，“估摸著折劍山莊的人這輩子都不敢在這里造次了，不過應該也沒有以后了……”

陸簡沒有講話，只是默默照看著師傅。

薛金戈爽朗一笑，打了個酒嗝，眼角瞥見了陸簡身后的程小雪，目光落在少女腰間的長劍上，忽然板起臉問：“姑娘來我這個小鐵匠鋪有什么事？”

程小雪抱拳道：“晚輩程小雪，今日來此是想求薛師傅幫個忙。”

陸簡為師傅倒了碗涼水，薛金戈喝了一口，沉聲道：“說。”

程小雪干脆利落解下腰間的一把長劍，拔劍出鞘，卻是一把斷劍，修長的手指拂過劍身，程小雪恭恭敬敬道：“晚輩斗膽，求薛師傅幫我重鑄這把斷劍！”

薛金戈瞟了一眼劍柄，問出一句：“你是披霞山的？”

“是，晚輩是披霞山天璇閣第二十三代掌閣。”

“這把劍對你很重要？”

“不瞞前輩，這把斷劍是我娘親的遺物，我走遍了神州大地，沒有一人能夠重鑄此劍，就連以鑄劍聞名于天下的鑄劍山莊都沒有辦法。去年偶然得知這把劍是由您鍛造而成，便想來此地碰碰運氣。”

薛金戈沒有回答，他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徒弟，又看了看少女手中那把斷掉的長劍，沉默半晌，搖了搖頭：“愛莫能助，姑娘請回吧。”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程小雪心頭一顫，就像是心口壓上了一塊巨石，一時之間有些喘不過氣。可沒等薛金戈再講話，立刻將自己的情緒收拾好，說道：“今日冒昧，叨擾前輩了，告辭。”

程小雪將長劍重新掛回腰間，落寞離去。

少女的聲音顫抖，離開時身影有些搖搖欲墜。

陸簡感受到少女的悵然若失，心中最是明白這種斯人已逝睹物思人的悲切。

“師傅，真的無法重鑄那把斷劍嗎？”

相處這么多年，他最是明白薛金戈的心思。若真是愛莫能助，那自己這位師傅早就已經一口回絕，絕對不會猶豫那么久才給出答復。

薛金戈長嘆一聲，酒已經醒了大半。

“果然瞞不過你小子！”薛金戈苦笑一聲，“就算是天上神仙的神兵利器壞了，到了我的手上也能修好，但前提是需要有材料。”

“那把斷劍的材料很特別嗎？”

薛金戈拉著陸簡坐下，輕聲道：“需要的材料我這里都有，大多不是些珍貴材料，但有一樣東西我舍不得。”

“什么東西，沒有可以代替的材料嗎？”陸簡問得小心翼翼。

“你小子！”薛金戈伸手一指陸簡，有些無奈，但也沒什么辦法。

“喜歡上了？”

陸簡低著頭，嘴里含糊不清解釋道：“沒……沒有，我就是隨便問問……”

“扯淡，你小子自己遇到什么問題從來都憋在心里，永遠都想著不麻煩我們，想自己琢磨明白，什么時候問這么清楚過？”

做徒弟的了解師傅，做師傅自然也明白徒弟的小心思。

少年沉默片刻，忽然重重點了點頭：“喜歡！”

“才見了一面，就能如此篤定？”

“她和那些外鄉人不太一樣……”

陸簡忽然有些心虛，講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薛金戈沒有搭話，仰起頭，閉著眼睛，自顧自說道：“很多很多年前，我偶然間得到一枚厭勝錢，那枚厭勝錢不同，上面沾滿了山野精怪的氣息，我覺得有趣，就以那枚厭勝錢為輔，打了一把長劍。”

“披霞山與我有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我便將那把長劍送給了當時的天璇閣掌閣，宋老頭說滄海桑田，如今斯人已逝，還真不騙人。”

陸簡眼前一亮，飛奔回屋里將裝著厭勝錢的布條取了出來，放到薛金戈面前，不假思索道：“師傅，這三枚厭勝錢是昨晚一只狐貍送給我的，我在想……能不能……”

薛金戈忽然有些生氣，“臭小子，這里每一枚厭勝錢里藏著的可都是天大的機緣，你就這么隨隨便便浪費掉一枚在這個丫頭身上？”

陸簡目光懇切：“如果真的能重鑄那把劍的話，我覺得值得！”

少年只是輕輕那么一點頭，渾不在意又是如此鄭重其事。

“不僅是因為我喜歡她。”

少年的腦海里忽然傳來了一段許多年不曾聽到的旋律。

他曾經有一樣東西，對他而言意義非凡的東西，總是隨身帶著，吃飯睡覺都不離左右。

后來少年意外失去了那件東西。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的靈魂缺失了一部分。

那種感覺，直到現在想起來還是隱隱作痛。

少年張了張口，用很小很小的聲音說了一句：“我只是不希望她和我一樣。”

薛金戈看到徒弟的眼里有淚花閃動，長嘆一聲，無可奈何地捏起一枚銅錢，語重心長道：“另外兩枚好好收著，晚上回去找個地方藏起來，無論誰和你討厭都不許給！”

“好！”少年開開心心收起另外兩枚銅錢，就像是有人為他補上了靈魂缺失的那一部分。

“下不為例！”

“還有！臭小子，我問你喜不喜歡那個姑娘的時候你可以昧著真心說不喜歡，假以時日，若是那個姑娘問起你，你千萬不要說謊，喜歡就是喜歡，這種事情騙不了別人，單單能騙得了她。”

薛金戈板起臉，伸手在面前畫了一個圓圈，凌空一指。

走在路上神色黯然的程小雪耳邊突然傳來兩個字：

回來！

少女眼中含淚，壓在心口的巨石轟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