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別一月之久,歐揚第一眼居然沒認出那人是誰,上下左右看了又看,眼前這人才和記憶里的朱一鳴慢慢重合。
印象里的朱一鳴樂觀向上,不管什么時候都是笑呵呵的,遇上再大的困難,最多也就愁眉苦臉一小會兒。
可如今的他面容憔悴,眼窩深陷,人整整瘦了一大圈,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看著朱一鳴,歐揚的思緒復雜到極點,想起當初的一幕幕。
就在他離開之前,機場的局面每況愈下,送進A區的人越來越多,今天還好好的人,沒準明天就成了行尸走肉,誰都不敢保證自己是不是下一個。
朝不保夕,人人自危。
在這里多呆一天,壓力就遞增一分,一天兩天還湊合,三天五天也能堅持,可時間久了,再堅韌的神經也有撐不住的時候。
朱一鳴已經算好的了,雖然神情有些呆滯,最起碼人還正常,換個心理承受能力差的,沒感染也早憋瘋了。
盡管沒誰能看到其他人的表情,希姆上校仍然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這就是朱一鳴,我方按米宮的指令向你方轉交的人員,請你們確認身份!”
雷勇打了個手勢,歐揚點點頭表示確定。
朱一鳴抬起頭,眼里全是茫然。
轉交?轉交給誰?
不怪他迷惑,平日里,領事館的車輛出行,必定在車頭懸掛代表身份的旗幟,朱一鳴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來的是誰。
可如今是特殊時期,雷勇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在車上懸掛任何與身份或立場有關的標志。
沒辦法,人心隔肚皮,別看老米嘴上天天嚷嚷絕不歧視,可誰也看不出骨子里到底怎么回事。
同樣是老米,也有很多人愿意在危險來臨的時候,挺身而出保護無辜的東方人,或是其他有色人種。
是不是很割裂?
也沒什么不好理解,一樣米養百樣人,老米里頭有的是好人,也有的是表里不一的混蛋。
平時受法律和輿論的約束,所有人都戴著面具生活,不敢表露真正的想法。
可在幻覺的影響下,每一個老米都把內心深處最真實的一面表現出來,一旦表明身份,遭遇襲擊的可能性比平時高得多。
雷勇來到朱一鳴面前,放緩聲調輕喚:“朱一鳴?”
聽到熟悉的語言,朱一鳴猛然抬頭,呆滯的眼睛里陡然放出希冀的光芒。
雷勇伸出一根手指“看這里!”
他的手指從左到右,再從右到左,來回移動幾次。
朱一鳴的目光隨著手指移動,沒有任何異常。
雷勇再伸出兩根手指:“這是幾?”
“二!”
手掌攤開:“現在呢?”
“五!”
雷勇登時松了口氣,轉身沖希姆上校點點頭:“感謝貴方的通力合作!”
“很好,從現在開始,人就正式移交給你方。”希姆上校說完,敬了個米式軍禮。
最后向上挑一下那種。
雷勇還禮,完成了簡單的交接儀式,正式把朱一鳴從米軍手里接回來。
朱一鳴看看老米,再瞅瞅這倆陌生人,不知所措。
歐揚上前兩步,主動擁抱朱一鳴,“沒事了,歡迎回來!”
他的臉捂在面罩之下,聲音有點悶。
朱一鳴卻聽出幾分熟悉,眼中忽然泛起驚喜,抬手指向歐揚:“你你你……”
歐揚一把攥住朱一鳴的手:“我是來接你的!”
他攥得非常用力,不給朱一鳴說話的機會。
朱一鳴也反應過來了:“我能離開了,我能離開了!”
他激動得渾身顫抖,眼淚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短短一個多月,熟悉的人一個接一個地感染、隔離,他眼睜睜看著同伴墜入深淵,卻又無能為力,日以繼夜地折磨著他。
那種感覺,他再也不想經歷。
歐揚低聲安慰:“沒事了,沒事了!”
朱一鳴一把抹掉臉上的淚,拉開車門就往里鉆:“走,快走,我一秒鐘都不想在這兒呆了。”
歐揚和朱一鳴一起上車,只有雷勇留在車外。
交涉并未結束,雷勇又問起其他人的情況。
希姆非常遺憾地告訴他,其他人大部分都在重癥期,領事館缺乏最基本的隔離條件,暫時不能把其他人移交過去。
另外還有數人身亡,為防止真菌擴散,遺體必須進行無害化處理。
簡單點說就是火葬。
米國是個殯葬管理十分寬松的國家,可以自由選擇土葬、火葬或者其他方式。
但在疫情面前,沒人可以選擇。
雷勇對其他人的處境表達了關心,順便問了問新藥的研制進度。
希姆再次表示遺憾:“目前還沒找到治療感染的有效手段,不過對于萌發期的患者,可以使用氯氮平、奧氮平或者利培酮之類的藥物減輕幻覺。”
雷勇壓根兒就沒聽懂,但他硬是把這幾種藥名記在心里,表達了應有的感謝之后,轉身回到車里,直接坐進駕駛室。
歐揚趕緊說道:“雷哥,我來吧。”
“沒事,我開就行。”雷勇說。
歐揚和朱一鳴是老相識,兩個老相識在一起,肯定更有安全感。
“我不知道怎么操作武器平臺,還是開車比較合適。”歐揚堅持。
雷勇一想也對,沒再繼續堅持。
歐揚啟動越野車,緩速開向機場外圍。
同一時間,航站樓。
一個身上寫著霍夫曼中士的防護服走進A區,進入一間隔離室,一個表情麻木感染者轉動呆滯的目光,愣愣地盯著霍夫曼。
因為隔離的病人太多,如今絕大多數重癥都是集中隔離,依舊單獨隔離的是極少數。
霍夫曼掏出幾個藥瓶,倒出兩紅兩藍兩白,一共六顆藥:“來吧,佩里,吃藥了!”
他的語氣非常奇怪,不像對一個活生生的人說話,更像是對寵物或者其他什么東西。
佩里依舊呆愣,完全沒有配合的意思。
霍夫曼早就習慣了,捏住佩里的下巴,將手里的藥片一股腦地拍進嘴里,然后猛灌幾口水。
直接水瓶懟進嘴里,不喝都不行那種。
佩里嗆得一個勁地咳嗽,霍夫曼卻不肯收手,直到全部喝光,才拍拍佩里的臉頰:“這才是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