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之意說是跑的，結(jié)果到后面又放慢了腳步，甚至踩著地磚格子走了起來，似乎回到了小時候與同伴玩跳房子的時候。

她就這樣慢慢悠悠地走到了正殿門前，探出了腦袋往里面望著，沒有見陳府老爺，只有王零，李鳳琴和陳之喜在里面等候著，等候著一家之主。

陳之意調(diào)整好表情，拉起裙擺，跨進(jìn)了正殿內(nèi)，頭頂上的鈴鐺被晃響，隨著秋風(fēng)的吹入，將衣擺吹起，翩翩，仿佛一只馬上要在花蕊上停穩(wěn)的蝴蝶，讓人忍不住注目，愛憐。

陳之喜看著陳之意，心中不禁生出了莫名其妙的厭惡，走近她，開口就是貶低：“陳之意，父親今日生辰，你竟來的如此之晚，成何體統(tǒng)啊！”說罷，便伸出手準(zhǔn)備揮下，揮到陳之意的臉上。

但她卻被一股力阻止住了——陳之意桎梏住了她的手，手越握越緊，讓陳之喜疼得叫了出來：“陳之意，你松手！你膽子大了！你弄疼我了！”陳之喜想要掙脫，但卻無濟(jì)于事，反而她越掙扎，陳之意握得就越緊。

“陳之意！你瘋了嗎？怎么能這樣對你的妹妹！快給我放手！”王零聽見了陳之喜的痛苦呻吟，眼神變得兇狠起來，惡狠狠地盯著陳之意，如同一只老虎，護(hù)犢子般，開口制止她。

“夫人，妹妹她的手都要打到我的臉上了，我連反抗都不行嗎？您就是這么作為一家之母嗎？如此縱容自己的女兒，只會害了她！”陳之意轉(zhuǎn)頭，眼神中充滿了兇狠，與之前那個懦弱的她截然不同，眉頭緊皺，加上她深凹的眼眶，無神的眼睛，恐怖的感覺爬滿了王零的全身，不由地身體一麻。

“之意，松手，聽話……”李鳳琴站在王零的身后，冒出一句話，她看著陳之意，眼神溫柔卻又冰冷，除了批評，勸告，看不出什么另外的神情。

陳之意身子一震，眼神里滿是驚愕，眉頭漸漸松開，鼻頭有些發(fā)酸，眼淚不自覺地從眼角邊滑落，嘴角微微向下抖動著，手也漸漸收力，雙腳開始有些發(fā)軟，退了兩步，踩到了裙擺，陳之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母親，連你也……這似乎并不是現(xiàn)實(shí)中的陳之意，而是那個先前被人欺負(fù)，被人凌辱，如今連母親也不支持她的那個陳之意。

怎么回事，眼淚，自己就流下來了。

李鳳琴看著摔倒在地上的陳之意，心里五味雜陳，蹙著眉，提起裙擺，向陳之意跑去，可卻又被王零那刀人的眼神逼了回去……

她似乎也無可奈何，她只是個妾，一個老爺從外面帶來的妾……她只能告訴她的女兒，要聽話，別惹事，另外的什么，她都不能做主，連扶自己的女兒也不行……

陳之喜松開了束縛，手又重新?lián)]起，重重地打在了陳之意的臉上，似乎把之前的不快，都撒在了陳之意的身上。

蠟黃饑瘦的臉上，若隱若現(xiàn)地出現(xiàn)了一個紅紅的掌印，讓陳之意的臉變得紅腫起來，與其說是腫，不如說是充盈飽滿……陳之意真的太瘦了……

“老爺好。”門外傳來丫鬟的問好聲。

陳樹來了，他背著手威風(fēng)地跨過門檻，徑直走到了陳之喜的面前，拿起她的手腕，緩緩吹氣，眼里充滿著心疼，安慰著陳之喜：“喜喜，爹爹給你吹吹，吹了就不痛了。”

陳樹說完，眼珠在眼眶中一轉(zhuǎn)，斜視著跌坐在地上的陳之意，擠出了一個心疼的表情，這個表情比哭還難看，還要令人作嘔

“陳之意，沒事吧，快起來。”即使陳樹的言語滿是關(guān)切，但冷冰冰的語氣，還是如一把把箭，射進(jìn)陳之意的耳朵里。

這句話似乎讓陳之意又清醒了過來，雙手互相拍了拍，慢慢站起，眼前一片炫黑。

【這女人的身子，也太差了，坐在地上起來竟然也會頭暈。】陳之意心里默默抱怨著。

她忍著眩暈，彎腰低頭，撣了撣裙子，拂去了裙子上沾滿的泥土灰塵，也拂去了原陳之意的影子，她的眼神，動作，語氣，又變得強(qiáng)硬起來。

陳樹安撫好陳之喜，便入了座。

“陳之喜，給父親，母親，李夫人請安。”陳之喜轉(zhuǎn)了轉(zhuǎn)自己的手腕，白了陳之意一眼，走到屋子的正中間，作揖請安，那聲音夾的好似可以擦出火花來。

“喜喜，快坐吧。”陳樹揮了揮衣袖，寵溺地快速接了話，生怕女兒累著。說完便戲謔地看著陳之意，意義明確。

“之意，給父親，夫人，母親請安。”語音落，但房間內(nèi)安靜得可怕，陳之意微微抬頭，只有李鳳琴在看著她，而陳樹和王零在說著悄悄話，看著恩愛的很。

“咳，之意給父親，夫人，母親請安。”陳之意哪受得了這氣，她清了清嗓子，加大了音量，整個屋子都充斥著她清冷的聲音。

但依舊無人回答，只有李鳳琴輕微的咳嗽聲和陳樹的輕笑聲。

陳之意冷了臉，直起了身子，大步地走向了她的位子。

在她正要坐下時，默不作聲的陳老爺開了口：“陳之意，我讓你坐了嗎？府里的規(guī)矩都忘了嗎？還有，叫我老爺。”責(zé)備的語氣撲面而來。

“我看您年紀(jì)大了，有些耳背，便自作主張地回位子了，畢竟府里也沒有讓小姐站著喝茶的規(guī)矩！”陳之意絲毫不慌，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挑了挑眉，雙眼直視著，挑釁著陳樹。

陳樹似乎被陳之意的突然改變嚇到了，愣了神，但馬上回過神來開口：“我是府里的老爺，一家之主，我要你站著，你便要站著！”陳樹的語氣發(fā)冷，狠狠盯著陳之意，似乎想把她活剮了。

在一旁的陳之喜看著這一幕開始得意起來，又夾著嗓子開口：“陳之意！你怎么能夠跟父親如此講話，果然，沒有教養(yǎng)的東西……生沒有教養(yǎng)的東西。”說完便向著李鳳琴看去，明顯暗示著什么……

陳之意聽出這話的意思，手緊握著，指甲給手心掐出了幾點(diǎn)紅色，語氣凜冽：“妹妹，論年齡，我比你年長，論輩分，我也比你高，但你卻在父母面前，連我一聲阿姐也不叫，直呼家姐的姓名，沒有教養(yǎng)的……到底是誰？”

陳之意步步緊逼著，眼神直勾勾地看著陳之喜，讓人心生恐懼。

陳之喜被她逼到了墻角，陳之意又轉(zhuǎn)頭，盯著王零，那空洞的眼神，快將陳之喜和王零吸進(jìn)去。

“夠了！今日是我的誕辰，別各自鬧的不愉快，都坐下！成什么體統(tǒng)！”陳樹太陽穴愈發(fā)跳動地猛烈，他用手指揉捏著，想讓頭疼緩解些，但似乎并沒有作用。

所有人坐在椅子上，喝著杯中茶，沒有一句交流，只有杯蓋撞擊，刮擦杯沿的聲音，聽得讓人有些發(fā)毛。

“回房了。”陳樹起身，甩了甩衣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子，王零和李鳳琴緊緊跟隨著。

霎時，房間里只剩下“姐妹”二人了。

兩人四目相對，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火藥味。

陳之喜翻了個白眼，癟著嘴開口道：“陳之意，瞧你那窮酸樣，父親的生辰禮，我可是花了心思的，等著瞧吧！”說完便轉(zhuǎn)身等待著陳之意的反擊，可她等來的只有屋外的鳥叫，和一片寂靜——陳之意早走了。

……

經(jīng)歷了激烈的魔戰(zhàn)，陳之意終于回到了冷清的西房，沒有陽光，只有高高的灰墻和灰墻投射出來的陰影，濕冷無比。

望進(jìn)去，院里只有一棵矮小的桂花樹，樹干干燥，枝干細(xì)小，連葉子邊點(diǎn)綴的黃也少得可憐，沒有一絲生機(jī)，它似乎快死了……

陳之意盯著那一棵小小的桂花樹，似乎在想著什么，若有所思。緩緩嘆了口氣，默默地走進(jìn)房里去了。

“一家人都是神經(jīng)病！這女主攤上這樣的一家人也真是可憐！這作者……我也是有病……不行！今天晚上我勢必要回去！”陳之意打開房門便開始宣泄著不滿的情緒，畢竟哪個富二代受過這樣的苦？被人嘲，被人罵，被人看不起的感覺真是太不好受了。

連傲嬌的陳之意都開始心疼這個與她同名的女主了，十八年……她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她悠悠地走到鏡前，但看著鏡中之人的臉，即使她的靈魂高傲，但外表依然是任人宰割的模樣，心中的憤怒被她的可憐澆滅了些，頓了頓開口：“陳之意，對不起，今晚你就要死了，請你原諒我，我必須回去。”

書里的世界仿佛時間過得很快，夜幕低垂，星星被掛在天上的那塊黑布上作為飾品，月亮被黑云藏在了身后。

陳府因?yàn)殛悩涞纳揭蝗臻g變得熱鬧了許多，連陳之意冷清的西房也被喧鬧聲點(diǎn)燃，掛上了燈籠，紅光為灰白色的墻增添了一抹色彩。

“歡迎各位蒞臨陳某的生辰宴，我們吃好，喝好！”陳樹居高臨下地看著各位來賓，舉起一杯酒一飲而盡，下面的歡呼聲驟起，虛榮心得到滿足的他咧開嘴大笑著。

下面座無虛席，無人在意的角落里設(shè)有一張桌子，那是陳之意的，空著。

王零依偎著陳樹，靠在他的肩頭，可眼神卻死死地盯著李鳳琴，示威，見李鳳琴的眼神閃躲，她滿意一笑，向陳之喜使了一個眼神，陳之喜立馬領(lǐng)會。

陳之喜整理了一下服裝，清了清嗓子，捧著一個木盒走向了陳樹，笑著行禮：“父親，這是女兒給你準(zhǔn)備的生辰禮物。”說完她用手指掰開盒子。

只見一顆璀璨的明珠閃爍，驚艷了眾人。

陳樹眼前一亮，又咧開嘴笑著說：“喜喜有心了！賞！”

“謝父親。”

李鳳琴并不理會父女的惺惺作態(tài)，只是看著角落里空著的座椅，心里微微發(fā)毛。

【之意人呢？】

陳樹順著李鳳琴的眼神看去，無人，皺起了眉頭，叫來了管家：“老范，你去找找陳之意那個賤丫頭。”再無話。

宴會進(jìn)行得如火如荼，點(diǎn)燃了絢爛的煙花……

直至一聲驚呼和吶喊。

“老爺！……不好了……。”煙花爆炸的聲音掩蓋著老范的吶喊，只能依稀聽到幾個字。

“老爺！不好了！二小姐她！跳湖了！”煙花停止，吶喊傳入眾賓客的耳朵。

底下一片驚呼，后又響起討論聲，齊齊地看向站在高處的陳樹，似乎在等待著他的回應(yīng)。

“什么！陳之意！”陳樹驚坐起，又做出了那個令人作嘔的表情，推開了王零，疾步走到了臺下。

他的著急如此虛偽，真的是因?yàn)殛愔庾载夭胖钡膯幔看鸢革@然不是，他只在乎他的名聲，他的名利，他的利益。

他害怕在他誕辰時被眾人扣上殺女的帽子，之后這帽子越扣越緊，直至嵌入頭骨，被眾人的唾沫淹死，被眾人釘上恥辱柱上。

十分鐘前……

陳之意悄悄地走出房間，院子，看著前院的燈光，心中不悅。

是時候了……

陳之意一個人慢慢地走到湖邊，依著月光，努力地想看清湖中自己的倒影，可她不論多努力，始終都望不見，只有一片黑色和湖面上幾層細(xì)小漣漪。

這個瘋女人又開始自言自語了。

“真沒想到，第一次死，竟然是在一本小說里，當(dāng)水沒過鼻腔，整個口腔里都是臟水的時候，是什么感覺呢？想逃，還是覺得這是解脫？只要死了，就能回去了。這也許，對你是種解脫。”陳之意呆呆地望著湖面，又轉(zhuǎn)頭看了看前院的熱鬧。

她慢慢脫下外面漂亮的衣裳，也許是想給陳之意留下最后的體面，她微微一笑，沒有一絲猶豫，跳入了湖中。

冰冷的湖水刺痛著陳之意的皮膚，再深入骨頭，湖水慢慢浸沒她的身體，她的發(fā)絲。

她終于知道當(dāng)水沒過鼻腔時是什么感受，窒息，沖入腦中的窒息感，但這都不及陳之意心靈的痛苦。

耳邊悶悶的水聲灌入腦中，她漸漸習(xí)慣了湖水的冰冷，漸漸沒有了掙扎，漸漸沒有了呼吸……

“砰，砰！”聲音像是被覆上了一層紗，一層膜。

【在放煙花啊……這煙花必定是凄涼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