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上盛傳“潤人“這個詞時，我瞬間想到了他，我曾經的戀人胡楠，當然這不是思念，而是一種說不清緣由的緬懷，或者說是一種對過往痛苦的不屑。時值BJ的深秋，在這個北方都市最好的季節，暖氣已經送進了千家萬戶，一個人坐在飄窗上，沏一杯熱濃的咖啡，伴隨著窗外同樣美拉德色系落葉的飄落，享受一份內心的寧靜與馨香。當年離開佛羅里達州的時候，仿佛也是秋天，但美利堅南方的秋天除了溫度下降一點，沒有任何驚喜，那滿街掛滿“胡須”的橡樹和棕櫚樹仍舊郁郁蔥蔥。來的時候有多期待，走的時候就有多凄涼，沒有告別，只有清晨倉惶的逃離！

我們是研究生同學，只不過他是博士，我是碩士。我們相識在一次老鄉聚會上，那種一見如故的感覺讓我們很快走到了一起，或許都是大齡青年同病相憐的緣故，跨越了青少年時期式的相互試探，我們很快確定了關系，很有一種抱團取暖的感覺。我倆都屬于長相出眾，情商智商都在線的一類人，用老鄉們調侃的話說，屬于“好飯不怕晚、郎才女貌”系列。少了年少時的激情，卻多了成年人的計劃和穩妥。他的博士第三年正好是我的碩士第三年，相處的一年里，我們一起去食堂、一起去圖書館、一起應對即將到來的畢業答辯，彼此都適應了對方的存在，像一對跳過激情，直接進入親情的夫妻。而我對他的依賴更強，他那種沉穩的性格及敏銳的感知力都大大彌補了我自身的不足。在他面前，我更像一個甩手掌柜，一年內沒有任何爭吵，生活地溫馨而美好。如果像大多數情侶一樣，畢業即走入婚姻的殿堂的話，以我倆這種性格相契，或許現在的我們已經兒孫滿堂，相濡以沫共同走向極樂。

變故就在我們畢業前夕發生了，他家庭情況一般，或許正是從小經歷的艱辛，讓他時刻保存一種積極向上的奮斗精神，當然這也是他吸引我至關重要的一點。因為跟著這樣的男人，你的內心永遠充滿了希望，人只有在生活的希望中，才會興味盎然。他在科學研究上沒有很高的天賦，但他奉行的“勤能補拙”理論，大大彌補了他的不足，畢業前夕他發表的一篇重要論文，讓他獲得了去美國南佛羅里達大學做博士后研究的機會。當他興高采烈拿著對方的郵件發給我看時，我卻陷入了深深的迷茫，看來原來打算的畢業后結婚的計劃只能化為泡影，而且相濡以沫的愛情馬上變成了天各一方的異地戀。但我又不得不替他開心，就像目睹自己親人獲得成功的開心，你會情不自禁被感染。替他收拾行李時，我異常平靜，我已經沒有少女時期的浪漫情懷，面對即將到來的異地戀，還會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然而，他卻從背后抱著我，深情地說：“我會用實際行動證明，咱們不會分離。”我也抱以微笑，說：“我們都會努力！”

首都國際機場分開后，我回到了學校，心中的失落只能用繁重的工作來填補，白天在實驗室，晚上也不愿意離開，那間單身宿舍就像冰窟一樣，毫無生氣也毫無吸引力。好在畢業分配在即，對未來去向不確定性的迷茫，多多少少減輕了我們分別的苦痛。或許是老天對我情場失意的補償，我留京的工作安排異常順利，因為我研究方向的小眾，我被分配到了中科院微生物所從事病毒反向遺傳操作技術的工作。當年，這是一個冷門而小眾的研究方向，而我們現任領導的獨特慧眼，將失意的我重新帶回了熱烈的研究氛圍中，一度我認為我已經從工作中獲得了心靈的療愈。

胡楠到達佛羅里達州第二大城市坦帕當天，就給我簡短了報了一個平安，我沒有回復，想以這種由我主動冷漠的方式減輕他的內疚，內心里我還是把他當作親人，不想他有太多的心里負擔。離開后的一個多月，我又一次收到了他的一封長長的郵件，他和我詳細介紹了他一個月來的工作和生活，講他租住的公寓的構造、實驗室的人員組成、博士后課題的艱難以及中國老板的苛刻。最后他說：“蕭蕓，咱們都是成年人，我不想給你太多的口頭承諾，我也知道你想從此和我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來，但我離不開你。你就是我的soulmate（靈魂伴侶），老美老是把這個單詞掛在嘴邊，形容真正的愛情，離開你后我才真正認識到這個詞匯的含義。我給你郵寄了一個包裹，你收到包裹的那天，就能真正明白我的心意。”我內心愛情的火焰被再次被點燃了，我喜極而泣，雖然我仍然沒有回復他任何消息，但我知道我的內心再一次對未來充滿了祈望！

2004年秋天，一個周五的午后，踏著銀杏葉飄落的小徑，我如珍寶般抱著一個遠渡重洋的包裹，滿懷期待地走回宿舍。包裹箱子里全是我愛吃的各種異國他鄉的小吃，還有一盒玫瑰永生花禮盒，禮盒里有一封信、一枚鉆戒和一張匯豐銀行的卡。我迫不及待打開那封手寫的信，這個年代還用手寫書信，是一種用心良苦，也是一種終極浪漫！

蕭蕓：

離開BJ后我給你發過郵件，你沒有回復我，我知道你的打算，我承認我來到美國對你是一種打擊，但我絕不相信你我的感情會隨著離別而消失，尤其是在美國夜深人靜睡不著時，我仔仔細細規劃了我們的未來，你且聽我慢慢道來。

你我都不是情竇初開的中學生，經歷了大學、研究生生涯的沉淀，彼此心中都多了一份現實和計劃。我來到美國并不是我們感情的結束，而正是美好生活的開始，我承認我骨子有更多崇洋媚外的成分在，70年代出生的我們很難摒棄這一思維，當然在和你平常的談論中，我知道你比我更灑脫一些，你更愿意相信我們的祖國未來會更美好。

我所在的實驗室雖然是由一個美籍華人在管理，但整個的實驗體系更完善，這么說吧，只要你有任何超前的思維，這里的實驗體系可以保證你很快驗證你思維的正確與否。當然，這里的競爭也很劇烈，比如我們的美籍華人團隊負責人，我們都叫他老板，可以一次試用4個博士后候選人，給我們布置同一個任務，誰能做出來就留用誰，我的勤奮讓我首先完成任務，最終獲得了這份博士后培訓的機會。我覺得美國就是一個公平的科研天堂，而且我自信通過我自己的努力，一定會成為我們老板一樣的人物，擁有自己的實驗室、自己的大別墅以及自己美好的未來！也請你相信我，給我幾年的時間，我會用我未來的成功迎接你的到來。

南佛羅里達大學所在的城市坦帕是一座美麗的小城，因為大學排名并不靠前，所以未來留下來的機會會很多，也不會有很多強勁的競爭對手。這里的氣候很好，來的每一天都是白天炎熱，傍晚迎來一場瓢潑大雨，晚上睡覺連空調都不需要。聽同實驗室的人說，每年的臺風季節，坦帕總是拐彎抹角躲過了每一場災難性的臺風；這里的風景更是怡人，到處是海南島一樣的棕櫚樹，這里滿大街都有一種橡樹，很奇怪的是所有的橡樹上都掛滿了像胡須一樣的東西，可能是樹的側根系，非常有特色；坦帕的沙灘又白又細，赤著腳走在海邊，望著遠在天際的藍天白云，用心曠神怡來形容都顯不足。蕭蕓，相信我，等有一天你來到這里，你會和我有一樣的感受。

通過第一次測試，我和我們的老板簽署了兩年的博士后培養計劃，這里的中國籍的老板似乎更苛刻一些，他們不愿意一開始就簽很多年，同時給的工資也較低，第一年只有3600美元每月，以后每年會定期漲一些，除去每月600美金的房租和剛落腳美國的所有開銷，我把第一個月剩余的1000美元都存進了這張匯豐銀行的卡上，以后我會按月把剩下的至少2000美元都打進這張卡，你在國內如果需要用錢，可以直接取用，用不完的就存著，這是我為我們未來做的積蓄。等有一天你來到美國，我也找到了真正的工作，我們就用這筆錢首付一套別墅。我打聽過了，首付幾萬美金就可以擁有我們的未來！

蕭蕓，請求你相信我的真誠，遇到心儀的彼此并不容易，我會努力，也希望你不要輕言放棄！萬分期待你的回復，我會每天檢查我的郵箱！

胡楠

2004.11.14

信反復讀了幾遍，眼前浮現的是他奮斗于實驗室的身影，以及過往在學校中的一幕一幕；那枚小小的鉆戒我套在了無名指上，從此可以坦然拒絕來自其它異性的追求。面對他的真誠和努力，我又有什么資格放棄和懈怠？從此，我們的研究室里多了一份爽朗的笑聲和一個勤奮的身影，和心愛的人一起為未來努力，未嘗不是一份最大的人生獲得！

時光荏苒，這樣的日子轉眼已經一年多，最近他因為工作忙碌，給我的郵件明顯少了很多，而給我的郵件中又多了很多無奈，以及對現在實驗室老板的吐槽，我知道他的實驗遇到了瓶頸。做科學研究就是這樣，一個實驗往往需要重復多次，才能最終獲得我們需要的結果。而有些時候，即便付出努力重復多次，結果也往往不盡人意。正由于和他一樣從事相同的工作，我理解他在工作中的無助，尤其是面對瓶頸問題，除了鼓勵我給不了他任何幫助，只能默默的祝福他。那張匯豐銀行卡已經積存了近3萬美金，雖然我可以隨時取出來使用，但我從來沒有動它，就像保存一件珍品，我把它珍藏于心底，因為我知道這就是他對愛的真誠，更是我蹉跎青春等待未來的底氣。這一年多，因為心無旁騖的努力工作，我的病毒反向遺傳學技術研究獲得了很大的進展，由我突破了關鍵的技術壁壘，獲得了領導的器重。而由我撰寫的學術論文也引起了該領域的廣泛關注，于是我獲得了單位公派美國紐約州立大學做訪問學者一年的機會。當領導將這一消息告訴我時，很慚愧的是，我第一個想到的不是事業的突飛猛進，而是近兩年沒有見到的他。有一股想要馬上給他寫信的沖動，但我忍住了，天生浪漫的性格讓我決定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

BJ直飛紐約的行程非常順利，到州立大學奧爾巴尼分校報道后，我向研究室的斯蒂芬教授申請了幾天安頓的時間，他們的友好和寬容讓我對美國及美國人的好感倍增。從紐約到坦帕的3個小時的行程，我心中充滿了歡喜，幻想著他見到我時的驚奇表情。南佛羅里達大學是一所開放式的大學城，出租車可以將我一直載到他們研究中心旁邊。記得下車時已經是周三下午2點多，初秋的坦帕還是驕陽似火，但我卻進不了實驗室，因為實驗室都有門禁系統。我用不太熟練的英語向路過的一名黑人學生再次確認了他的實驗室中心的名稱，并且確認中心只有這一個出口。2005年的我們還沒有建立起國際手機聯系的通道，剩下的只有耐心地等待。我怕錯過他離開實驗室的時間，就在門口處一顆大樹陰影下等待，百無聊賴時我發現了這是一棵他信中所描述的那種留著“胡須”的樹，高大挺拔的樹干及郁郁蔥蔥的樹葉中，垂下來一縷縷灰白色像干草一樣的“胡須”，非常有特色。學校大路兩旁是排列整齊的棕櫚樹，三三兩兩走著黑白膚色的學生，青春朝氣！

坦帕的落日慢慢移動了大樹的陰影，我在陰影中已經望眼欲穿地等待了兩個多小時，眼前的經過的任何一個人、任何一輛車都是我用來打發時間的最好消遣。突然，一輛銀灰色的奧迪TT跑車緩緩停在了不遠處的實驗室門口，從車里走下一位打扮時髦的美麗亞洲女性，黑長直發、身材凹凸，但眉眼顯示已是青春不在......正在我肆無忌憚欣賞美女時，卻發現實驗室的門自動打開了，走出來的正是我翹首以盼等待的男友。于是我興高采烈跑出樹蔭，想沖過去給他一個驚喜，然而意外發生了。他并沒有注意到樹蔭下跑出的我，而是徑直走向那個女人，二人就在我面前擁抱了！我如五雷轟頂，怔在了原地，茫然無措間和他四目相對！或許是我的裝束引起了面對我的他的注意，畢竟南佛羅里達大學內站著一位身穿長裙、黑頭發的亞裔女性，可能并不常見。他也瞬間怔住了，立馬放開懷中擁抱的女人，神色驚慌的再次看了看我，然后突然低頭在那位還半倚在他懷中的女人耳語了幾句。女人不滿地嘟噥了幾句什么，在他的臉頰上親吻了一下，打開車門鉆了進去，車一溜煙開走了。我仍愣在原處，心中慢慢恢復了知覺，我已經明白眼前發生了什么，我一動不動，等著慢慢走向我的他。

我渴望的驚喜變成了驚嚇，我遵循的愛情至上變成了狗血劇情，我賴以托付終身的靈魂伴侶變成了別人的男伴，我所有對未來美好的希望，一瞬間再一次變成了美麗的肥皂泡。我如提線木偶一樣被他拉著回到了他租住的公寓，或許是我煞白的臉色嚇住了他，他扶我躺在他的床上，半跪在我的旁邊，拉著我的手，將臉半埋在我的手里，我能感覺到手里的潤濕，我知道他哭了。很久，我才問了一句：為什么？于是，他給我描述了這一年多他真正的美國生活。剛到美國的興奮很快就被繁重的實驗室工作消磨殆盡，他所在實驗室的中國籍老板就像奴隸主一樣，天天催促著實驗進展，稍有進展緩慢，都會被老板口中的“解雇”所驚嚇。他知道他不能被解雇，一旦被解雇，只有被遣返回國一條道路。他無論如何都要留在美國，無論如何都要給我一個美好的將來。但現實是非常殘酷的，他有多渴望留下來，他的實驗進展就有多糟糕，就像進入了一個魔咒。就在他到美國一年后，他被正式調離實驗崗位，老板安排他天天去動物房給實驗小鼠采血，這是一個非常糟糕的信號，作為一個博士后脫離正式的實驗崗位，去做一個基礎技工就可以完成的任務，不僅僅是一種極大的侮辱，更是培養計劃到期后遣返回國的信號。并且，就在他兢兢業業、忍辱負重天天去動物房采血的過程中，還會時時遭受來自老板的嫌棄。他每天都生活在兩年到期后遣返的驚嚇中，直到在同鄉會上遇到了汪靜。汪靜時年45歲，雖整整大他十歲，卻處于少婦最曼妙的年齡，一種成熟的美麗讓她成為整個同鄉會中的焦點。更讓人感到傳奇的是她的經歷，她通過她小姨的介紹嫁給了大她很多的一位美國人，那是一位極具賺錢能力的猶太人，在他們幸福生活十多年后，他丈夫因為學習開飛機而不行罹難，汪靜就這樣成為一名比較富有的美國人，帶著她的兒子靠亡夫留下的遺產，過著比同鄉會大多數中國人都富裕一些的生活。生活的無聊、經濟的寬裕讓她成為坦帕河北小規模同鄉會的主要組織者和策劃者。胡楠第一次參加同鄉會時，便引起了汪靜的關注，畢竟他的外貌很讓人心動，更何況二人均來自河北TS市，那些對這個特殊城市的交談讓二人內心彼此貼近了許多。彼時，他在實驗室正處于內外交困之際，汪靜的出現無疑成為他最好的傾訴對象。他在郵件里對我報的是平安，在汪靜這里抱的是各種怨氣。在除了同鄉會相聚外，他們也開始了單獨約會，直到走到了一起……

“蕭蕓，相信我，我不愛她，我只是暫時需要她的幫助，你知道我可以通過和他的婚姻迅速獲得美國綠卡，而不用面對我們那位中國老板的變態。有了綠卡，我就可以更從容的換一個實驗室，我相信我的才能，我一定能干出一番事業！”

我空前絕望，我無言以對。

“我拿到綠卡就和她離婚，她那么大年齡，我不可能接受她作為我永遠的妻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的將來。”

我厭惡至極，我緊閉雙眼。

“蕭蕓，我把我所有的身家性命都放在你那里，男人的錢在哪里，心就在哪里，這是鐵律。汪靜是有錢，但我從未花過她一分錢，我只是現階段需要她的身份。你也知道，打死我都不會回國，更不想成為美國街頭的流浪漢，求求你，給我一個機會，三年內我一定處理好一切，讓這一且都煙消云散好嗎？”

我的眼淚終于不爭氣的流了出來，哽咽著說到；“胡楠，咱們國家發展越來越好，為什么一定要賴在美國，做這種沒有骨氣的事？你知道嗎？我在國內，照樣可以做我們的科學探究，正因為我的努力，我獲得了這一年訪問學者的機會，通過我們對美國科學研究的學習，不是可以回國更好的發揮嗎？”

“不一樣，不一樣，目前，以你我的努力，想在BJ過上我們向往的生活，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在這里，只要有了綠卡，我們就可以買別墅!”

“別墅？別墅？坦帕的別墅又不是紐約的別墅，又有什么了不起？怎么咱們中國人一到了美國，任何一個城市，甚至是一座小鎮的別墅都會成為你們的終極夢想。中國農村難道不是處處有別墅？House，就是一種獨立的住房，想要別墅，回國改造老家的房子不也一樣？”我止住了眼淚，嗤之以鼻，甚至有些輕蔑的回答。

“蕭蕓，你來到美國，沒有被那種異國情調所震撼嗎？那深藍的天空、那干凈的空氣以及各種膚色混雜的街道，所有的一切正如我夢里所想......”

我沒有回答，并且再也不肯多說一句話，任憑他半跪在身旁，苦苦哀求！淚眼朦朧中，我仿佛回到了BJ，我想念祖國、想念我的父母雙親！

一陣鈴聲驚醒了夢中的我倆，我躺在床上睡著了，他趴在我的床頭也睡著了，也不知睡了多久。他跳起來給我倒了杯冰牛奶，并拿過來半袋麥片端到我的床前，目光深切地望著我，“蕭蕓，我必須去研究室請個假，你也知道現在的老板處處針對我，我不能不請假就不上班，你先喝點牛奶，我很快回來。”我望著他的眼睛，感覺非常陌生，昨天發生的事情，像是上個世紀的事。我扭頭看向窗外，又是一棵掛滿“胡須”的大樹，那一縷縷的“胡須”隨風飄蕩......

我的沉默，讓他認為事情有了轉機。他給我留下一把鑰匙，讓我可以去外面走一走。在他關上門的一瞬間，我努力從床上爬了起來，踉蹌中我差點摔倒在地，十幾個小時不吃不喝，我感覺自己快要耗竭了。為了能有力氣做我想做的事，我喝了一些涼牛奶，感覺好些后，便打開我的背包，從夾層處掏出我視若珍寶的匯豐銀行卡放在桌上，又摘下了那枚小小的鉆戒，放在了卡上，我知道我該離開了。

回奧爾巴尼的路上，我心如止水，望著機窗外，我迷惑于同樣的藍天白云，為何會給這些人不一樣的感受！我利用大半年的時間完成了課題研究，這期間胡楠通過打我國內實驗室同事的電話，知道我會在美國呆一年的時間。他先后去過奧爾巴尼兩次，我都堅決拒絕再見他，第三次他去的時候，已經是我回國后一周的事情。

回國后的我在事業上如魚得水，曾經的小眾研究慢慢成為熱點并迅速被大眾所關注，漸漸老去的老領導恨不得將所有工作重擔都丟給我一個人，我的生活被科學研究充滿，活得充實而快樂！回國后，我收到過很多封胡楠的郵件，但都沒有打開就直接刪除，最后干脆直接拉黑了的他的郵箱。過去的就讓它徹底過去吧！畢竟，國內的欣欣向榮發展給我展開了一幅前所未有的美好畫卷！這期間我認識了我的先生，他不高也不帥，但性格極好，人品一流，在我們的寶貝兒子降生后，我的人生、我的世界迎來了最為光輝的曙光！我甚至都想不起來，曾經的自己是怎樣狼狽地逃離坦帕，仿佛是記憶中別人的經歷！

2017年的10月份，已經成為研究室的主任的我應邀去美國邁阿密參加一個學術會議，和先生商量一家三口順便一起去度個假，但作為國企建筑行業從業的先生因為繁忙的工作，再一次缺席了我們的旅行行程。十一歲的兒子托起了行李箱，像個小保鏢一樣，承擔起照顧他“書呆子”老媽的責任。旅途非常順利，邁阿密的會議報告也得到了廣泛的好評，在邁阿密呆了幾天后，跟國內同行一起，順便也去了作為佛羅里達州的第二大城市--坦帕。這種旅行就是逛吃逛吃，但兒子已經厭倦了佛州墨西哥風味的酸米飯和各種西餐，吵著要吃姥姥做的飯。于是，我帶著他來到坦帕一個大型商貿中心，尋思找一個中餐館。在商貿中心的甬道上，兒子突然聞到一股類似中餐的香味，順著香味看過去，是一個位于甬道邊上的攤位，招牌為“日本風味鐵板雞柳”。想著亞洲口味都很相像，就帶著兒子湊過去，用英文說到：“嘿，你好，麻煩你幫我煎一份雞柳。”兒子歡呼雀躍的等待著，一位亞裔中年男性人一邊答應著，一邊用夾子夾了十幾條雞柳放在了鐵板上，熟練的翻炒著，當他抬頭問我需要加何種調料時，我們瞬間都驚住了！

“韓蕭蕓！”

“胡楠!”

我們幾乎同時喊出了對方的名字，十多年了，雖然彼此都滄桑了很多，但真正四目相對時，還是瞬間認出了對方。此刻的他面露倦容，不到50歲的人已經斑白兩鬢，或許是長期對著油煎板的緣故，整個面部油膩而浮腫！

“你，”我的震驚和善良讓我瞬間吞下了“你怎么在這里煎雞柳？”的疑問，換成了，“你好！”

他仍愣在那里，手里熟練的工作也已經停止，正要回答我的問候時，兒子在旁邊著急地喊道：“叔叔，雞柳快糊了！快！”

這是一個靠墻建立起的半包裹的攤位，靠甬道的是一面大煎板。兒子的喊叫驚醒了坐在攤位后面靠墻小憩的女人，她睜開眼看到了我們，驚喜地站了起來，用帶有閩南味的普通話問道；“中國人嗎？”，一邊說著一邊用胳膊肘拐開了胡楠，接過鐵鏟和筷子，熟練地將雞柳翻炒了幾下，并細細切成小塊，放在已經盛好白米飯的一次性飯盒里。兒子一邊伸手去接，一邊回答到：“阿姨，你們也是中國人啊！我還以為你們是日本人呢？”“是啊，是啊，我們就是中國人，”女人滿面笑容地回答兒子，那是一種他鄉遇故知的由衷喜悅！大概率是在國外呆久了的人，遇到所有中國人都會有的驚喜！

我付了錢，微笑著對女人和他背后的胡楠道了謝，帶著滿肚子的疑惑和不解，拉著兒子離開了購物商貿。商貿外一如既往的藍天白云，我的內心卻久久不能平靜！這個女人絕不是汪靜，那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那么這位身材矮小的、帶著閩南口音的女人很明顯就是他的妻子。我大概率猜出了他這幾年的經歷，我曾痛苦于他的背叛，但絕不至于面對他的凄惶而興高采烈！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憐憫，心中很是難過！即便是回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想起來就會心中酸楚。我假裝不認識他、不詢問他，或許是為他保存了最大的體面！

“媽媽，那棵大樹長的胡子特別多！”

順著兒子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一顆掛滿“胡須”的大樹，我第一次打開百度，我想知道，這到底是一種什么樹種。百度如下：佛羅里達州東南是大西洋，西面是墨西哥灣，南鄰加勒比海，全年空氣濕潤，為一種名為“空氣草”的植物提供了得天獨厚的生存條件。空氣草主要寄生于橡樹上，還可以寄生于其它樹種，會向下漂浮著一縷縷灰白色的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