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一把生銹的刀，把祠堂的窗格子劈成碎片。林小九貼著冰涼的門板，看父親跪在祖宗牌位前的身影被拉得很長，長得像是要鉆進供桌下的鎮(zhèn)魂幡里。鎮(zhèn)魂幡的布條在微風中輕輕顫動，仿佛一條條被困住的魂魄在掙扎。

林永德面前的香爐插著三支倒頭香，青煙在空中擰成麻花狀，散發(fā)出一股腐木的腥味。六枚銅錢在桃木案上叮當作響，第五次落定時，最中央那枚突然直立旋轉(zhuǎn)，在案面刻出螺旋狀焦痕。林永德的手指掐住一道復雜的符咒，符咒的線條在燭光下微微發(fā)光，仿佛一條活物在皮膚上游走。

“坎為水，艮為山……”林永德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掐訣的手指開始發(fā)抖。供桌下的陶甕突然嗡嗡震顫，像一只被困住的巨獸在低吼。小九認出那是裝“買路錢”的器皿——往年只有起尸時，甕里的五帝錢才會發(fā)出蜂鳴。

銅錢毫無預兆地炸開，碎片崩在祖宗牌位上，竟深深嵌入“林”字的木紋里。林永德悶哼一聲，捂住右手，指縫間溢出的血珠滴在卦象上，將“澤水困”卦染成猙獰的血紅色。血珠滲透進木紋，仿佛某種詛咒正在蔓延。

“爹！”小九沖進來時踢翻了守靈的長明燈。燈油潑在青磚上，竟詭異地聚成個“逃”字。林永德迅速用道袍下擺蓋住卦象，但女兒已經(jīng)看清了血泊中浮動的畫面：七口棺材在暴雨中自行挪移，棺蓋上爬滿蚯蚓狀的青筋。最后一幀畫面閃過時，小九認出某口棺材的裂縫里夾著片藏青唐裝布料——正是趙家風水的穿著。

“去睡?！备赣H的聲音裹著鐵銹味，他正把染血的卦紙往蠟燭上湊。小九抓住他手腕的剎那，看見掌心橫貫著蜈蚣狀的傷口，皮肉外翻處隱約露出白骨。傷口的形狀讓她想起了《魯班書》中記載的“裂魂咒”，一種專門用于封印邪物的術(shù)法，但施術(shù)者往往會付出慘痛代價。

火苗吞噬卦紙的瞬間，小九聞到腐肉燃燒的惡臭?；覡a中浮現(xiàn)半張人臉，赫然是趙德海的模樣，只是眼眶里鑲著兩枚青銅羅盤。小九突然想起父親曾用青銅羅盤鎮(zhèn)壓過一具尸王，而那具尸王的額頭正中央，也有一枚羅盤模樣的烙印。

“趙家祖墳里……”林永德突然劇烈咳嗽，咳出的血沫里混著碎牙，“有東西不該動?！?

閣樓傳來重物拖拽聲。小九抬頭看見天花板簌簌落灰，二叔的剪影正將鎮(zhèn)魂像往西墻移動。鎮(zhèn)魂像底座刻著復雜的符文，林小九認出那是《茅山符咒集》中記載的“震位鎮(zhèn)妖符”。每挪一寸，樓板就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她知道西墻供著五雷號令，那是祖訓里鎮(zhèn)尸王用的。

“那為什么還要接？”小九攥緊卦袋，里面的銅錢正在發(fā)燙。窗外的老槐樹無風自動，枝丫在月影下擺出個吊頸的姿勢。林小九突然想起了《魯班書》中記載的“吊魂枝法”，一種通過樹木陽氣鎮(zhèn)壓陰魂的術(shù)法，但前提是樹枝必須保持鮮活。

林永德擦去牌位上的銅錢碎片。血珠順著“林氏鎮(zhèn)魂人”的刻痕蜿蜒，在“人”字最后一捺處凝成黑痂。他忽然解開道袍，露出心口巴掌大的青色胎記——那形狀竟與鎮(zhèn)魂像底座完全吻合。

“二十年前我接過同樣的卦?！蹦腥税雅畠旱氖职丛谔ビ浬希つw下的血管突突跳動，“你爺爺帶著六個叔伯進山，回來時只剩半截桃木劍。”林永德的聲音低沉而沙啞，仿佛在回憶一場揮之不去的噩夢。

后山傳來夜梟的啼哭。小九感覺掌心胎記突然發(fā)燙，眼前閃過零碎畫面：暴雨中的青銅棺槨，棺身上纏繞著刻滿咒文的鐵鏈，六個無頭尸體正用指骨摳挖棺蓋。林小九突然想起了《茅山術(shù)法》中提到的“無頭尸陣”，一種用于封印尸王的邪術(shù)，但陣法一旦失控，施術(shù)者將萬劫不復。

林永德系好道袍，將染血的銅錢碎片收進陶甕。當啷一聲，碎片在甕底拼出個殘缺的“棺”字。他往甕中倒入糯米，白色米粒瞬間被染成猩紅。林小九認出了這種術(shù)法——《魯班書》中的“血米鎮(zhèn)邪術(shù)”，但這種術(shù)法需要施術(shù)者以血為引，代價極大。

“去包五色土。”父親往小九懷里塞了卷泛黃的油布，“寅時三刻前要撒在火葬場四角。”

小九抱著油布穿過天井時，聽見焚化間傳來抓撓鐵板的聲音。她假裝系鞋帶，用余光瞥見二叔正在往爐膛里傾倒黑狗血。潑濺的血漿中浮著幾綹白發(fā)，發(fā)梢還粘著塊青紫色的頭皮。林小九突然想起了《茅山符咒集》中提到的“黑狗血祭術(shù)”，一種用于驅(qū)散邪靈的術(shù)法，但黑狗血必須是未滿月的小黑狗，否則效果會大打折扣。

子時的梆子聲從遠處傳來。小九蹲在火葬場西南角挖坑時，鐵鍬突然撞到硬物。扒開浮土，露出塊刻著蛇紋的青銅板——這是去年遷走的李老太棺材蓋，當時尸體莫名長出鱗片，最后還是父親用鎮(zhèn)魂釘封的棺。

“這是……”小九剛想開口，卻被林永德打斷了。

“記住這個方位?！绷钟赖峦蝗婚_口，嚇飛了林小九手里最后一抔土，“若是……若是七星燈滅了，就往震位跑?！?

話沒說完，火葬場圍墻外傳來汽車引擎聲。趙德海的奔馳車碾過滿地紙錢，車燈照見林永德蒼白如紙的臉。風水師搖下車窗，腕間的青銅羅盤正在瘋狂旋轉(zhuǎn)，天池位置滲出粘稠的黑液。

“有些劫，”林永德抓起把香灰抹在女兒眉心，滾燙的觸感烙得小九一顫，“避不過?！?

小九回頭望去，祠堂的長明燈突然全部熄滅。黑暗中有無數(shù)雙赤紅的眼睛睜開，像夏夜墳場的鬼火，又像暴雨前夕的鎮(zhèn)魂棺在呼吸。林小九突然想起了《魯班書》中提到的“鬼火引魂術(shù)”，一種通過鬼火召喚魂魄的邪術(shù)，但一旦失控，施術(shù)者將被魂魄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