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花廳，陸老夫人讓采青帶陸錦禾下去換衣裳，轉頭便對陸若聲呵斥道：“跪下！”

陸若聲剛解了狐裘準備坐下，老娘突然發難，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爬起來跪好，聲音有些顫抖：“娘。”

陸老夫人會武，年輕時也上過戰場，素有潑辣之名，陸若聲最怕這個老娘。

京中有人曾打趣他說：老娘發怒，潰逃百里。

即便到了現在也不例外。

陸老夫人看著自己兒子的窩囊樣，恨鐵不成鋼地訓斥道：“我從小教導你，為君子者，當光明正大頂天立地，你偷偷摸摸養外室，與竊賊何異？”

“禮記有言，欲治其國，正其身，齊其家，身不正，家不齊，你當什么官，都是不惑過半的年紀了，你難道還要老娘幫你料理后院不成？你知不知王氏在仕途上幫了你多少？你當年又如何承諾她的？你現在整出個外室來是想存心得罪王家嗎？若你能瞞她一輩子我也不說你，可你偏偏，你…”

陸老夫人揚起巴掌，還是輕輕放下，嘆氣道：“還有那倆孩子，大的多大了？我看她跟禾兒差不多大，王氏在侯府為你辛苦操持，生兒育女，你趁她孕期養外室，在外面兒女雙全，也就王氏脾氣好，還幫你納妾入府，要換了別的世家女，就是一張狀紙告到御前，就是老身也保不了你，此事也就是王氏先發現了，要是先讓老身知道，什么外室，一棍子打死了誰又敢追究？能當外室的女人難道見得了人嗎？去母留子的例子比比皆是。”

“別看侯府現在如日中天，說到底你也不過是個六品官而已，陸家要基業沒基業，要人脈，搭的還是王氏的線，萬一王氏要與你和離，我就問你，你有不應的余地嗎？退一萬步講，你們沒有和離，王氏跟你析產分居，你以為你不會遭到來自王家的打壓嗎？朝中哪個大臣跟太原王氏沒有關系？王家的門生占了半個朝廷，又是八大世家之首，就連皇上碰上了都得禮讓三分。”

安遠侯夫人在門口聽了半日，見時間差不多了她才打門簾進來。

“婆母。”她輕聲道。

聽見王氏的聲音，陸老夫人也不好再訓兒子，使眼色讓他趕緊起來。

“林姨娘的院落安排在采荷苑，離侯爺的碧水軒不遠，至于兩個孩子雖是庶出，但一應用度跟川兒和禾兒一樣，采荷苑旁邊的荷花小筑給文繡，前院的博雅廬給文昌，婆母、夫君你們看看還有沒有什么需要增補的。”安遠侯夫人邊走邊說，語氣不緊不慢，給足了安遠侯面子。

陸若聲見王氏大方賢惠，覺得老娘說的有些離譜了。

王氏從跟他成親以來就沒有紅過臉，一直都是溫溫柔柔的模樣，像個沒脾氣的紙人。

如今她又幫自己把妾室和庶子庶女安排的這么好，定然是對他用情至深。

陸若聲想起王氏先前在梨花小院里說的話，應該就是爭寵的手段，畢竟有哪個女人不吃醋，他只需要耐心哄哄就是了。

于是他主動拉起王氏的手，打算安撫幾句：“夫人辛苦了，你放心，林氏懂事溫柔，定會好好伺候你，兩個孩子也會敬重你這個嫡母的。”

陸老夫人聽了這話都快氣笑了，在自己正妻面前夸張小妾。

安遠侯夫人被惡心到不行，她不著痕跡地抽出手，不以為意道：“夫君言重了，不過是妾身分內之事，至于林姨娘，都說納妾納色，她能將侯爺伺候好就是她的造化了，至于兩個孩子，小時候頑皮些也無妨，自有嬤嬤跟夫子教導。”

至于將來，老實本分的當可衣食無憂，可自己作死，攔了川兒跟禾兒的路，她也不介意清理門戶。

陸老夫聽出王氏的弦外之音，不想自己不長耳朵的兒子再惹她不高興，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奪過話頭說：“王氏這些日子操勞府中俗事也累了，前兩日又下了雪，過兩日等川兒休沐歸家，你們一家子去莊子上泡泡溫泉吃鍋子，聽說昨夜莊戶獵了有鹿，說要送來府里？”

采青在陸老夫人身后接著應道：“是有，一頭活的，一頭死的，活的養在莊子上，死的，陳莊戶給處理好了，今早就送來了，就在大廚房呢，鹿血也一并送來了，說給侯爺補補身子。”

陸老夫人點頭，接著說：“正好，今日這鹿烤了給各房送去，老二老三那邊多送些，鹿血留出一碗給侯爺，剩下的讓府醫做成鹿血酒，著人去通州送冬禮年禮的時候給老四帶去，也不知今年過年若鳴能不能回來。”

安遠侯夫人知道，婆母想小叔了。

小叔還在的時候，每年冬至都會去莊子上獵一頭鹿回來給婆母補身體。

想起遠在軍營的小叔，她也嘆了一口氣，多好的人啊，就是混了些。

安遠侯夫人嫁進侯府時，陸若鳴還未及弱冠。

從學堂回來后，最愛跟在她身后，一口一個嫂嫂央求著她做雪花棉豆糕。

后來她生陸錦川難產，陸若鳴三更半夜跑去嚴華寺給她求平安符，還請了正言大師下山坐陣，以防萬一。

陸若鳴對雙親也很是孝順，就是不學無術，招貓逗狗還打架。

有一回把竇太傅的小孫子打傷了，躺床上好幾日起不來，陸老夫人一狠心就將他送去西北入伍。

若是在普通人家的孩子如小叔這般懂事孝順，隨便某一份差事也能安穩常樂一生，可在官爵的高門大戶里，光是懂事孝順還遠遠不夠。

陸若聲沒看出來自己老娘的情緒，只心疼那鹿血酒，隨口說了一句：“娘，若鳴如今在西北軍還當火頭軍呢，他至少得當上校尉才能回來探親，還有那鹿血酒，軍營不得飲酒，你給他也是浪費，誰知最后進了誰的肚子。”

話音剛落，就喜提一頓來自親媽的關懷。

安遠侯夫人被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往后躲去，像是想到什么又走上前，攔在陸若聲的面前：“婆母消消氣，侯爺他不是這個意思，軍營規矩多，侯爺也是擔心小叔被責罰，正巧兒媳前些日子做了冬衣要給小叔送去，婆母要是想念念小叔，不如給小叔修書一封，連著冬衣一起送去西北吧。”

因為有王氏的打岔，陸老夫人也懶得跟自己的傻兒子計較，翻了一個白眼，懶得看她。

陸老夫人朝王氏點頭道：“好，晚些我讓采青將書信給你送去，我乏了，你們各自去忙吧。”

婆母下了逐客令，安遠侯夫人也松了一口氣，行禮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