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這年冬底，林如海竟然寫信，他和他夫人要過來。

賈母聽了，只覺心情舒暢，意暖神潺。

黛玉、存息，自是翹首盼著，終日候著，就是全府眾人，也是歡喜的。

只是林如海是任上的公差進京，自有官家驛站要住，并不住賈府內，賈敏自是同住，只是閑時也能來看望。閑時無非也就是官員沐休和節假日。

……

且說鳳姐愈發的往秦氏那里多來往，秦氏也是樂得鳳姐的陪伴。

秦氏說：“我這可能是閑時的一點思慮，常言道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們家赫赫揚揚，已將百載，一日倘或樂極生悲，若應了那句樹倒猢猻散的俗語，豈不虛稱了一世詩書舊族了？哎，我這真的是日也思夜也思，這才說出來與嬸子你聽。”

鳳姐笑道：“你這也是剛當了娘，就為它謀計這么長遠了嗎？你這幾番思想，我都是一早就打算過的，你這話慮的極是，是不是有了可以永保無虞的法子？說來我聽聽，”

秦氏娓娓道來：“我想著也大可不必螳臂當車，榮辱自古周而復始，豈是人力所能常保的？只是如今能于榮時籌劃下將來衰殘時的世業，亦可以常遠保全了。即如今諸事俱妥，只有兩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則日后可保無患了。”

鳳姐便問道：“什么事？”

秦氏道：“目今祖塋雖四時祭祀，只是無一定的錢糧，第二，家塾雖立，無一定的供給。依我想來，如今盛時固不缺祭祀供給，但將來敗落之時，此二項是有何出處？莫若依我定見，趁今日富貴，將祖塋附近多置田莊、房舍、地畝，以備祭祀、供給之費皆出自此處；將家塾亦設于此。合同族中長幼，大家定了則例，日后按房掌管這一年的地畝錢糧、祭祀供給之事。如此周流，又無爭競，也沒有典賣諸弊。便是有罪，己物可以入官，這祭祀產業連官也不入的。便敗落下來，子孫回家讀書務農也有個退步，祭祀又可永繼。若目今以為榮華不絕，不思后日，終非長策。眼見……若是不日又有一件非常的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也很容易就成了那瞬息的繁華，天下可是無不散的盛宴啊……”

鳳姐沉思片刻，方說：“你說的我都知道了，一則是你說的這個喜事，我也能略略猜到幾分，你我能猜到的，估計幾位兄長叔伯也就猜到了，尤其是珠大爺和存息哥兒。再說珠大嫂子、寶丫頭、林丫頭，也都是有心肝兒的，必不會埋禍埋雷。”

“你說，我們的那位……”鳳姐意味深長的看了秦氏一眼，

“她也不會，或者說我們府上就不會不知進退。二來，是你說的這兩樁事情，我認為有必要去執行，且要落到實處。俗話真是說到這伴君如伴虎，我想有你這樣的獻計，我們于最危難時，也能謀求一個生機——讀書或務農。”鳳姐肯定的點頭，

鳳姐目光灼灼，盯著秦氏緩緩說道：“只是，還有一個最重要的，那便是這事兒也不必告訴太太。他們老人家心善，若知曉咱們如今就開始籌謀日后的退路，定是要憂心忡忡。再者，此事也萬不可走漏了風聲，府里人多嘴雜，萬一傳到那起子小人耳中，還不知要生出多少是非。咱們需得悄悄行事，尋那信得過的人幫忙打理。”

秦氏連連點頭：“嬸子思慮周全，只是這信得過的人可不好找。”

鳳姐略一思索：“我心中倒是有幾個合適的人選，只是還需細細觀察一番，確保萬無一失。”

秦氏輕舒一口氣：“但愿此事能順利進行，保得家族日后安寧。”

鳳姐握住秦氏的手：“你就放心，我定當全力以赴就是了。你也且寬心，咱們家以往縱有些許不懂事之處，卻也未曾有行為不端之劣跡。再者，你瞧瞧如今，大伙兒都曉得節儉度日。就說那月例銀子的發放，我可是仔細盤算著，能省則省，一絲一毫都不敢浪費。還有那日常的吃穿用度，也都削減了不少不必要的開銷。連太太們的首飾衣物，都不似從前那般頻繁置辦新的。這府里上下啊，都在齊心為家族節省呢。你且安心養著，莫要為此事太過勞神。咱們合計的這幾條退路，雖說要未雨綢繆地準備著，但依我看，大概率是用不上的。咱們家的運勢還長著呢，斷不會輕易就落了敗。”

秦氏聽了，眉頭稍展，說道：“有嬸子這番話，我心里踏實多了。只盼著這孩子能平安出生，也為家里添些福氣。”

鳳姐笑道：“這胎定是個有福氣的，等孩子落地，咱們家族更是興旺。”

秦氏微微頷首，臉上泛起一絲欣慰的笑容。

鳳姐接著說：“你就只管好好將養身子，其他的事兒有我操心，保管出不了岔子。”

秦氏忙答應著。

……

這一日，賈珍、賈蓉、尤氏一同前來求見邢夫人和王夫人。

賈珍滿臉焦急地說道：“侄兒今兒有事情要求二位嬸娘，我那孫子媳婦秦氏如今月份大了，快生了，府中事務繁多，實在是難以料理。”

尤氏也在一旁附和道：“還望夫人能幫幫忙。”

邢夫人略作思索，說道：“我看吶，這事兒得讓鳳姐兒來料理料理。你和你二嬸娘說便是。”

賈珍趕忙又轉向王夫人，央求道：“二嬸娘，您就行行好。大妹妹從小玩笑時就有殺伐決斷，如今出了閣，在府里辦事更是歷練老成，除了她，真再沒人能幫這個忙了。”

王夫人有些猶豫：“她一個小孩子，何曾經過這些事，倘或料理不清，反叫人笑話。”

賈珍在一旁笑道：“嬸娘的意思，侄兒猜著了，是怕大妹妹勞苦了。可如今這情形，也沒別的法子。”

賈珍又求道：“嬸娘，不看侄兒和侄兒媳婦的面子，也要看在秦氏的份上啊。”

王夫人便悄悄問王熙鳳：“你可行嗎？”

王熙鳳自信地回道：“這有什么不能的，外面的大事都有大哥哥和蓉哥兒料理了，不過是里面這些照管照管，若有不知的，問太太就是。”

王夫人聽了，覺得有理，便不再說話。

賈珍見鳳姐答應了，陪笑道：“那也管不得這許多了，橫豎要求大妹妹辛苦辛苦。”說著便作揖。

鳳姐連忙還禮，說道：“大哥哥太客氣了，我自當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