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裕敏尷尬地看著康鎮浩，隨后低下頭，顯得有些羞愧。“我…嗯…其實…”

康鎮浩微微皺了皺眉，他不確定這個男孩是因為內疚還是習慣性低下頭。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樸裕敏這樣的表現讓康鎮浩一點也不高興。原因并不重要。

“你是走路回家的嗎？”康鎮浩問道。

“嗯……”樸裕敏支支吾吾地回答。

“那你家在哪兒？”

“我家？嗯，呃…就在……”樸裕敏再次停頓，指向遠處一座山頂。“在那里?！?

“就住在那兒？”

“嗯。”

康鎮浩瞇起眼睛，看著樸裕敏指向的地方。那座山坡陡峭得幾乎讓任何腿腳健康的人爬上去都會覺得十分痛苦。然而，他確實看到了那座地方有一座建筑的輪廓。一個腿腳不便的人居然每天都從那樣的地方上下學？

康鎮浩挑了挑眉?！澳闶窃谡f實話嗎？”

“嗯，為什么我…不，沒什么?！睒阍Ｃ艉芸旄目?，說道“為什么我要騙你呢？”但他馬上意識到自己做過的事，心里的愧疚讓他無法說出口。

“那地方還挺高的?！笨垫偤凄馈?

“嗯，確實有點…”樸裕敏點了點頭。

康鎮浩默默地觀察著樸裕敏的腿，隨后轉過自行車?！吧蟻??！?

“嗯？”

康鎮浩指了指自行車后座?！吧蟻?。”

樸裕敏趕緊搖頭?！安?，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回家?！?

康鎮浩嘆了口氣，靜靜地盯著那個害怕的男孩。“…你是怕我把你帶到哪里打你一頓？”

樸裕敏被這個直接的問題嚇了一跳，一時沒法回答。頭又低了下去。

當然，這個舉動再次讓康鎮浩心煩，他搖了搖頭?！拔也粫菢幼龅摹Ｈ绻艺嫦氪蚰?，早就動手了。”

“我…對不起…”

“我不在乎，趕緊上自行車。”

樸裕敏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爬上了自行車，好像意識到再拒絕下去會顯得太不禮貌。

“抓緊了。”康鎮浩說。

“誒？”

“我們出發了?！笨垫偤瓢涯_放在踏板上，輕輕地踩了一下。

呼——！

可惜，樸裕敏并不知道，康鎮浩所謂的“輕輕踩”有些不太靠譜。自行車突然像是啟動了加速器一樣迅速沖了出去。

“這、這自行車怎么這么快？！”樸裕敏驚慌地喊道。

康鎮浩不以為意，冷淡地回應道：“抓緊了，否則你會掉下來的。”

呼——！

康鎮浩的自行車開始以驚人的速度向山坡的頂端爬去，速度快得仿佛不是在爬坡，而是在下坡。而且，他后座還有一個乘客！

“哇啊？！”樸裕敏嚇得趕緊抓住了康鎮浩的腰，生怕一松手就會掉下來。然而，康鎮浩完全不在乎后座發生的事，依然悠閑地騎著車往山頂爬。

“嘿，鎮浩，能不能慢點？！”樸裕敏急切地叫道。

康鎮浩不耐煩地答道：“我已經很慢了?！?

“這對你來說算慢？！”

“嗯。那如果還太快呢？”

康鎮浩的自行車繼續帶著暈頭轉向的樸裕敏爬上山坡，直到他們終于到達了山頂。

“嗯……”康鎮浩舔了舔嘴唇，似乎有些遺憾?！耙沁@座山再高一點就好了…”

他感覺自己終于稍微熱起來了，可惜那座該死的山在這里就結束了，讓他有些意猶未盡。如果這座山再高一些，康鎮浩本可以享受一場久違的出汗運動的滿足感。

啪嗒……

樸裕敏從自行車上摔了下來，好不容易坐了起來，目瞪口呆地看著康鎮浩。“你…你希望那座山……？”

“嗯，想要一座更高的山。”

“就算是摩托車也不一定能爬上去吧！”

“真的嗎？”康鎮浩不以為意地回答，“自行車比摩托車輕啊，所以沒問題?！?

“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總是糾結一些沒必要的事情。”

樸裕敏打了個哆嗦，急忙搖頭?！拔以僖膊或T你的自行車了?！?

“你不是挺舒服地快速到達這里了嗎？”

“是的，可是我感覺我的壽命好像短了……”

康鎮浩笑了笑，又問樸裕敏：“好吧，那你家在哪兒？”

“那個…”

康鎮浩順著樸裕敏指的方向看過去，轉頭問道：“你是說……那個地方？”

“嗯…”

康鎮浩不禁盯著一座半塌的簡陋小屋，雖然它勉強保持著豎立的姿態?？粗@個景象，康鎮浩不由得摸了摸下巴，覺得似曾相識。怎么感覺他在中原也見過不少類似的建筑呢？

‘對了，這讓我想起了那些流浪派的窩棚。’

現代社會竟然也還有這樣的建筑，讓他有些震驚。大門上掛著一塊勉強還能看的招牌，上面寫著“圣心孤兒院”，但連這塊招牌似乎都是用木頭手工雕刻出來的，感覺像是個外行人做的…

康鎮浩挑了挑眉，問道：“這是你的家？”

“嗯?！?

“你母親經營這個孤兒院？”

“不，是我在經營?！?

“...？”樸裕敏這直白的回答讓康鎮浩一時語塞。那他想表達的是……

康鎮浩皺了皺眉。招牌上寫著“孤兒院”，這意味著這里住著沒有父母的孩子。

“嗯…”

“既然來了…要不要喝點水？”樸裕敏有些不好意思地問。

“好?！笨垫偤茮]理由拒絕，便毫不猶豫地跟著樸裕敏走進孤兒院的院子。他走到一扇生銹的鐵門前，門就在圍墻邊上。

吱呀——！

門開了，發出刺耳的尖叫聲，門后立刻涌出一群小孩子。

“哥哥！”

“裕敏哥哥回來了！”

“歐巴~！”

樸裕敏拍了拍每個沖出來的小孩的頭，然后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今天我朋友來訪，你們能安靜一會兒嗎？我等下再和你們玩，好不好？”

小孩子們齊聲回答：“嗯！”

隨后，門里傳來一聲女人的聲音：“裕敏回來了？”

“是的，院長?！?

一個面容和藹的中年女人走了出來，看著康鎮浩，臉上帶著些許困惑。“這位年輕人是…？”

樸裕敏有些羞愧地回答：“啊，他是…我的朋友，女士?！?

康鎮浩稍微低下頭，做了自我介紹：“我叫康鎮浩?！?

中年女人溫柔地笑了笑，“歡迎。我想這是裕敏第一次帶朋友來吧。雖然我們這里沒有什么好招待的，但請隨意?！?

“謝謝?！?

康鎮浩喝完樸裕敏端來的水杯，然后走出了建筑。里面實在太嘈雜，根本無法進行一場體面的對話?？臻g狹小，孩子們的喊叫和哭聲足以讓他的頭昏腦漲。即使在中原時，他也總是喜歡安靜的地方，這樣的孤兒院環境對他來說簡直像是毒藥。

樸裕敏擔心地問：“你看起來不太好?！?

“你能在那種地方保持理智，真是挺了不起的。我差點耳朵要炸了?！?

“如果在這里住久了，就習慣了?！?

康鎮浩微微點了點頭，但同時…

‘我錯了。’

樸裕敏大概也不想生活在這樣的環境里吧。然而他自己卻不經意地說了些話，沒能體諒到對方的感受。這個問題他得稍后反思。

“不管怎樣，謝謝你送我回家?！睒阍Ｃ粽f。

“沒事?！?

“...雖然我做了很糟糕的事?！?

“...”

“真的很抱歉?！睒阍Ｃ舻拖骂^，顯得有些愧疚。

康鎮浩瞥了一眼樸裕敏，思索著這是他唯一一次可以問清楚的機會，于是慢慢開口：“你為什么這么做？”

樸裕敏微微一震，接著低頭不敢看他。

康鎮浩繼續道：“我不是要責怪你或者讓你為此付出代價。我只是好奇。所以...你為什么這么做？”

樸裕敏猶豫了一下，似乎在做出決定。過了一會兒，他長嘆了一口氣，“你看見我們那棟樓了嗎？”

“嗯。”

“它看起來很破舊吧？”

“嗯…”

“政府的補助金已經停了有一段時間了。”

“...”

“在國家的資助處理權轉交給地方政府后，審查標準變得更加嚴格。我們孤兒院的資質本來就有些薄弱，最后...我們被排除在補助名單之外?！?

“被排除，是什么意思？”

“他們要我們關掉孤兒院?！?

“那孩子們怎么辦？”

“他們會被送到其他孤兒院去。但這些孩子有些特別，正如你可能已經注意到的。有些孩子智力有些遲緩，有些有輕微的身體殘疾...如果他們被送到其他孤兒院，就會被排擠或者被欺負。”

“...嗯?！?

“我們的院長知道這個情況，所以她真的不能關閉這個孤兒院。我們總是靠著各種捐款和支持資金勉強維持，也通過白天夜晚工作掙點錢撐著。即使這樣，我們的預算也總是捉襟見肘，所以我們不斷搬到更便宜的地方，最終...你現在看到的就是我們的家?！?

“我明白了。那么后來發生了什么？”

“那天，他...那個和校長一起來的老人問我，如果我們被趕出這里，是否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康鎮浩點了點頭，終于明白了那天發生了什么。

樸裕敏繼續解釋：“我們...沒有地方可去了。一個地方都沒有。如果我們被趕出這棟樓，孤兒院就得關門。那...那些孩子怎么辦？他們該怎么辦？”

康鎮浩挑了挑眉，“你送報紙？用你的腿？”

“...嗯。”

康鎮浩默默地轉過頭，盯著天上的天空。他曾經也有過一段殘疾的經歷，那意味著他知道帶著殘腿走路有多么辛苦。但是這個男孩竟然還在送報紙？

“等等，竟然有公司愿意雇你做送報員？”

“嗯，是的。這個地方的整個區域都在陡坡上，騎自行車根本上不來，你知道吧。沒有多少人愿意送東西到這個地方?！?

“你在這個區域送東西？”

“其實沒你想的那么難。報紙是送到這里來的，我只需要輕松點，順著坡道下去送就行了?！?

“我...明白了?！笨垫偤仆Ｏ铝俗穯?，已經大致弄清楚了情況。

樸裕敏低下頭，“真的很抱歉。我知道我不該做那樣的事，但…”

“沒關系。”康鎮浩搖了搖頭。犯罪不會因為犯罪者面臨巨大壓力或者被威脅就自動得到寬恕。但他也理解有些罪行是身不由己，取決于當時的環境。畢竟他自己也經歷過類似的情況。他看著樸裕敏。“不過，至少你能呆在這里，也算是一種安慰。”

樸裕敏悲傷地搖了搖頭，“不…”

“什么意思？”

“我真是個傻子。就算你想當個傻子，也不可能比我更傻?！?

“...？”

“我早知道那些人不是會因為我跟著他們就幫我們的人，但...我傻乎乎的忘了?！?

康鎮浩的眼睛微微瞇起。

樸裕敏沒有注意到，繼續說道：“他們想讓我們搬走。”

“為什么？”

“他們想重新開發這塊地，但...這不是政府主導的項目，所以我們不會得到任何補償?！?

“不能堅守一下嗎？”

樸裕敏搖了搖頭，“那怎么可能？怎么堅守？憑什么力量？房東到時候租期一到就讓我們滾蛋，我們怎么堅守？下個月租期也到了，到時...我們就沒地方去了?！彼涯樎裨谑掷?，“要是我早知道會這樣...要是我早知道，那我一定……”

沉默了很久，樸裕敏抬起頭，望著康鎮浩?！皩Σ黄?，發生了那些事。”

“沒關系?！?

“不，請讓我道歉。也許只有這樣，我心里才能好受一點...我真的，真的很抱歉?！?

康鎮浩默默地看著樸裕敏，然后微微點了點頭?！拔医邮苣愕牡狼?。”

“謝謝?！?

“作為回報...”

“嗯？”

“請給我買可樂?！?

“...我買兩罐行嗎？這樣可以嗎？”

“兩罐？這么多？”

樸裕敏聽到這個回復，發出了空洞的笑聲。那天的事之后，他在學校里的最后幾個同情者都消失了。曾經在崔永洙欺負他時，看他一眼就帶著同情的同學們，現在都只是用鄙視的目光看著他。他們的變化讓他覺得自己像是孤立無援。

讓這情況變得更難以忍受的是，樸裕敏自己也知道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而且，樸裕敏也相信他配得上所有的仇恨。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聲音：“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當然?！?

“你...為什么會送我回家？”

康鎮浩思索了片刻。他為什么這么做？是因為同情嗎？還是因為對過去自己的記憶？如果不是，那又是什么呢？這些似乎都不是一個明確的答案。所以，康鎮浩選擇了最貼近自己感受的解釋：“只是心血來潮?！?

“心血來潮？”

“嗯。我騎車的時候恰好看見了你，看到你了就和你說話了。然后和你聊過之后，覺得你家那么遠，就送你一程?！?

“即使我做了對你那么糟糕的事？”

康鎮浩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也不過是個小小的不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