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嵐手邊的叉子不小心被她碰落，掉在地上。盧偉明一直平視的眼睛朝發(fā)聲的方向看了看，眉頭微蹙。

“我真是失態(tài)了，人老了，越來越不中用了。”陳嵐表情凝滯，笑得牽強。立在后面的傭人上前蹲下，把臟了的餐具拿走，換來一副新的。

“mommy，你是不是時差沒倒過來，回房多休息一下好了。”盧希擔(dān)心道。

陳嵐目光落到肖琳臉上，倏而轉(zhuǎn)到一邊，“mommy是累了，飯你們慢慢吃，我先回房休息。失禮了。”她放下餐具，匆匆起身被傭人攙扶著離開了。

盧偉明望向陳嵐的背影，視線轉(zhuǎn)向肖琳。

“以后盧希在外面還得多讓你費心照顧，我工作忙，你阿姨又身體不好，不經(jīng)常走動。”盧偉明張開他那一條直線的嘴，仿佛古時候戴著瓜瓢帽，坐在正堂里的老爺。

“叔叔客氣了，盧希也幫助我不少呢，我們是互相照顧。”肖琳依然羞澀地笑笑。

也不知這頓飯到底吃了多久，肖琳只覺時間從未如此漫長。桌上偶爾冒出幾句盧希的贊美，都是說南姐姐怎么怎么樣的話，好像她介紹的不是姐姐，而是男朋友。大概是覺得氣氛太冷清，才會極力活躍氣氛。

在盧希宣布吃完飯的時候，肖琳如蒙大赦，這才結(jié)束了如坐針氈的痛苦。

兩人回到盧希的房間，盧希剛剛還高興的臉面一下子也結(jié)上了霜。

“你mommy是不是不喜歡我？”肖琳奇怪于陳嵐剛剛的表情，那種好像忽然不知從哪生出一堆心事來，讓人費解的表情。

“mommy身體不好，她經(jīng)常這樣的。”盧希坐在**上，手里抱著大兔子毛絨玩具。

見到她沮喪的臉，肖琳擔(dān)心起來。“你怎么了，臉色這么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盧希沒什么反應(yīng)，目光變得暗淡許多。抿了抿嘴，接著徐徐開口，“姐姐，你知道我mommy為什么身體不好么？”

肖琳知道她這是自問自答，沒有回話，只是坐在一旁等她繼續(xù)說下去。

“那年，她懷著我的時候，從樓梯上摔下來，要不是搶救及時，我恐怕早就沒命了。這是我偷偷從廖姨那聽說的。”

“你看到我daddy了吧？他好像一直怪我把mommy身體弄差，因為要救我，她受了不少苦。”

“怎么會呢，父母都會無條件愛自己的baby，叔叔不會這樣想的。”

盡管這安慰發(fā)自內(nèi)心，對難過的人而言，也杯水車薪。他們只會覺得這話更像是哄小孩。

盧希搖搖頭，眼神變得冷漠，“你不知道，他這次來根本不是來看我，他是為了他的生意才來中國的。”

肖琳從來沒見過這么落寞悲傷的盧希，完全和平時是兩個人，心中詫異不已。

盧希見她沒反應(yīng)，猜出她在想什么，輕笑一下，“你一定奇怪，我平時那么快樂，怎么會有這種表情吧，”她頓了頓，“其實我的快樂是給daddy看的，很小的時候，我特別喜歡哭，他一點都不喜歡我，覺得我煩，覺得我吵。”

“因為難過，我去找哥哥們玩，他們直接把我甩在地上，說我是‘賤女人’生的孩子，是野種。呵呵。因為mommy是再婚，我和他們只有一半血緣關(guān)系。”

“我知道家里沒人喜歡我，除了mommy。所以我開始討好他們，開始變得開朗，為了討人喜歡，我可以每天對鏡子練習(xí)微笑。可怕吧，當時我還那么小，才五歲。”

肖琳聽她講這關(guān)于自己的話，居然像在講別人的故事一樣，冷靜得近乎沒有感情。她早就應(yīng)該猜到在這樣的宅子里，人哪容易成天那么快樂。越是表面光鮮華麗的東西，越容易破碎。只是她沒想到盧希藏得這么深。

“呵呵，那時候我就覺得自己是個多余的。后來因為我性格‘開朗’起來，大家對我的態(tài)度也改變了。那時候的我任他們罵我，討厭我，我都會對她們笑，對他們好。現(xiàn)在想起來，也夠死皮賴臉的。”

“我的管家，廖姨，知道吧？”她忽然反問起來。

肖琳一直沉浸在她的陳述里，被這個突然的問題弄得一驚，旋即點點頭。

“我的中文都是她教我的，mommy身體不好，也不怎么管我。”她一扭頭，“我是不是很可憐，像個假人。”

“誰能分清哪個是自己呢？開朗也好，悲傷也好，只要自己活得自由自在，那就是最好的。”

“可是我還是不懂。”

“你會懂的，以后慢慢就會懂了。”她像慈母一般勸解她。

“雖然還是不太懂，聽你說完，我就覺得我真的會懂！”她露出笑容。“既然你是姐姐，我是妹妹，我就把mommy貢獻出來好啦，讓她認你做女兒，怎么樣？”

“認我做女兒？可是……”她想起她母親好像不大喜歡她。

“哎呀，哪有那么多可是，我這就帶你去見她。”

盧希拉著她跑到陳嵐的房間，房里沒人。她們又來到客廳，她也不在。詢問了廖姨后，才知道她正在陽臺，兩人才又跑到陽臺。

一進到里面，就看見陳嵐背坐在白色長椅上，低著頭看著什么東西。聽到身后有人聲，趕緊收起來，理了理妝容。

“mommy，我?guī)辖憬銇碚J親啦！”

陳嵐一聽認親，嚇了一大跳，“什么？”

“是要你做姐姐的媽媽。godmother！”

“呃……原來是這回事。”陳嵐僵巴巴的嘴角牽出笑意，看向一旁的肖琳。

盧希拉過她，推到陳嵐面前，“快點叫媽媽。”

肖琳面對陳嵐，有些尷尬，可見到她溫和的眼神，瞬間放下防備，張開嘴，覺得能說出來，話到嘴邊卻沒了聲音。

陳嵐拉過肖琳的手，輕拍了兩下，“不用緊張，你是盧希的姐姐，叫我一聲媽媽，也是應(yīng)該的。”

“媽……”她剛發(fā)出一個音，又收攏回去。陳嵐溫和的眼神里，多出一種說不出的愛護。這個眼神，又給了她勇氣，“媽……媽……”

“好孩子。”陳嵐又拍了拍她的手背，溫暖的感覺真的像媽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