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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進學記
  • 黃仕忠
  • 2950字
  • 2024-11-21 16:03:51

就這樣,我們進入先生門下,開啟了全新的歷程。

黃天驥老師當時是系主任,行政事務十分繁忙,因為中文系不僅新規劃了本科生一年級“百篇作文”的寫作,還設立了“刊授中心”——王先生曾賦《滿江紅》詞,題作《中大中文系為自學成才創辦刊授中心,被稱為沒有圍墻的大學,喜賦》——學員累計多達二十萬人。所以甫見面,黃老師就輕松地開起了玩笑:“我的任務是把你們招進來。你們的學習,我就交給王起老師了?!?/p>

老師們沒有給我們開具體的書單,也沒有限定具體的要求,完全是讓我們自由發展。他們主要根據我們的作業來作引導,而我們自己心中其實也是各有計劃。尚憲跟我一樣,已經留校教了一年書,他考來中大,南大起初不愿放行,讓他寫下字據,保證畢業后一定回去(畢業時因沒有指標,無法回去。這是后話)。柏良雖是應屆畢業,但出手很快,論文不少。大家心無旁騖,埋頭書堆,努力讓老師們看到我們的成績。

我們這一屆博士生,文理在內,全校才十一個人,都是恢復高考后上的大學,也就是現在統稱的“新三屆”。有這么好的平臺,這么好的資料條件,又有這么好的導師帶領,我們簡直是放開了步子撒野,個個躊躇滿志。每天想的都是問題,相互討論,勤于寫作,也不乏合作,寫了就投。

80年代初,學術研究剛剛“撥亂反正”,回歸正道,舊跡未盡,新途待拓,新觀念、新方法紛至,我們在這個背景下打下了學術的基礎,又個個力求走出自己的新路。尚憲從廈門大學考入南京大學,基礎厚實,為人純樸,其學謹守師訓,老老實實地做著版本比勘研究;柏良從湖北師院考入華東師大,沾得海上風氣,心高氣雄,著力于構建自己的獨特體系。我則謹奉老杭大“論考結合”的準則,力求將理論與實證融通。我之所為,正好介于兩位師兄之間。三人秉性各異,風格不同,卻可互濟。

兩位導師經常是讀到我們發表出來的文章,才給予評說的。他們微笑著頷首肯定,然后委婉地提出意見與建議。我們高高興興地接受了表揚的話語,卻有意無意地漏過那些批評的詞句。

在那個神州復蘇的80年代,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么生機勃勃,年輕的我們,意氣風發,睥睨四海。

當時導師沒有專門開課授講,但不定期地會舉行精心安排的“輔導課”(研討課),給我們無數的啟發。地點就在王先生家的客廳,時間是一個上午或下午。所有討論課,先生都全程參與,并發表意見。有幾次是王先生親自主講。

那時還沒樹起“中大戲曲研究團隊”的旗幟,實際則已形成。參加研討課的,中年一代有蘇寰中、黃天驥、吳國欽三位老師,年輕教師有羅斯寧、歐陽光、師飚、康保成、董上德,學生則是我們三位博士生,有時還有碩士同學參加。那時外部學術交流很少,這個群體卻能經常展開內部研討,對我們三位初窺學術門徑的博士生來說,等于是得到了一次次的集體輔導,因而大開眼界,收獲良多。

研討課每次都有一個主題,有時是精選的戲曲史問題,有時是取學界新發表的論文,或由老師主講,或由同學承當,這些都是由王先生與黃老師提議或商定的。研討中所有人都是自由發言,直率表達自己的見解,或是不同看法。我不僅觀察到師長們各自的個性、風格以及學養,還能體會到年齡和經歷的不同而產生的“代際”差異,觀察到各人在理論掌握與邏輯思考等方面的特色,內心也頗有躍躍欲試的沖動。

這種集體研討課,成為中山大學戲曲研究團隊的傳統。我畢業后作為年輕教師也一直在參加。到1990年代,黃老師提出韜光養晦,沉潛下來,夯實基礎,帶領我們研讀經典,每兩周一次,定期舉行。這種研讀會和研討課的傳統,一直延續至今。

有兩次研討課,給我印象深刻。

一次是王季思先生主講悲劇,他提出中國古代戲曲的特征是“悲喜相乘”,并作了系統闡釋。我聽了,有一種每個毛孔都被打開的感覺,幾乎渾身發抖,一時浮想聯翩,十分激動。課后我根據先生的提綱和我的筆記,附以我的理解,整理成文,題為《悲喜相乘——中國古典悲、喜劇的藝術特征和審美意蘊》,后來發表在《戲劇藝術》1990年第1期。這成為先生晚年最重要的學術論文之一。在發表時,先生特意在文末加了一段話:“這是我的博士生黃仕忠根據我一次輔導課的講授提綱和錄音整理的。第四節里融入了他個人的一些見解?!?/p>

我為先生整理的另一篇文章是《關漢卿〈玉鏡臺〉雜劇再評價》,先生也是特地附上一筆:“這是黃仕忠同學根據我的提綱和談話撰寫的。在某些段落還融進他自己的見解,不見拼湊痕跡,這是不容易的?!逼鋵嵨以谡頃r改動、調整了先生的一些觀點與表述,加了我的淺見,先生卻不以為忤,附言肯定。

另一次是黃天驥老師主講元代鐘嗣成的《錄鬼簿》。黃老師沒有寫提綱,即席開講。切入的角度十分特別,仿佛打開了一扇新的門戶,令人思緒萬千,更有許多新的角度與新的可能在我腦海中活躍了起來。我的書寫速度比較快,把主要內容記錄下來了,課后安排新入學的博士生作整理,就把筆記給了他們,可惜最后卻未能成文,筆記也遺失了。多年之后,我說起此事,黃老師也說,那天去先生家的路上,忽然靈感觸動,紛至沓來,許多以前從來沒想過的問題,一下子冒出來,又全部貫通了;可惜事忙,后來這種靈感消失,就再也記不起來了。我覺得十分遺憾,不然,學界應能收獲一篇出色的論文。

入學第二年(1987)夏天,黃老師組織在佛山的西樵山舉辦《長生殿》討論會,不要求與會學者提交論文,“只帶頭腦來就可”。事先安排尚憲和我撰寫研究綜述。我們花了近一個月時間,認真閱讀了所有能找到的有關《長生殿》的論文和著作,寫出了三萬多字的綜述,印發給與會代表(其中一萬多字后來發表在《文學研究參考》上),也讓我們對有關的各類問題,心中有了一個底。

會上的討論十分精彩而激烈。每提出一個問題,都能引發不同的回應,又引出更深入的思考、更激烈的爭論。很多發言我聽來十分熟悉,因為之前的論文已有涉及;但又不相同,因為角度、路徑有別。學者之間各執己見,互不相讓,爭得面紅耳赤。也因為這樣,很多細節,很多從來沒有被關注的問題,被一一翻了出來,讓人一新耳目。尚憲曾這樣記道:“在花果飄香的夏日,我們與眾多師友聚會在南海西樵山麓,一邊啖味荔枝,一邊細細探究唐明皇與楊貴妃的生死情緣,為《長生殿》撲朔迷離的主題爭個不亦樂乎?!?/p>

我在記錄時,也悄悄地觀察著學者的個性。有的性急氣盛,搶先致辭,邏輯嚴密,言辭犀利,直入人心,例如南開大學的寧宗一教授;有的則是沉穩含蓄,到最后才發言,已經系統地梳理了前面的討論,附以己見,給人條理清晰、滴水不漏的印象,例如華東師大的齊森華教授。

會后,我和尚憲根據錄音記錄成文字,編為《〈長生殿〉討論集》,由文化藝術出版社出版。季思先生十分認真地準備了提綱,作了二十多分鐘的發言,會后他又專門審讀了我們的記錄,做了細致的補充。他說發言時口頭表達跟不上思路,會有缺漏。這種認真的態度,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許多年之后,與會學者回憶起來,仍贊不絕口,稱這才是真正的學術討論會。在我迄今為止參加過的會議中,也是找不出第二次同樣的研討會。

那時我們還在先生家里唱“堂會”,從昆曲、現代京劇到地方戲,眾位師兄弟妹各顯身手,連黃天驥老師也一展歌喉,演唱了粵劇,且有身段表演,讓王先生十分開心。

我也被推上場表演越劇《紅樓夢》唱段,民樂專業出身的謝嫂子用二胡伴奏,這是我第一次隨伴奏唱曲,一心想著配合,結果總慢半拍。尚憲小聲對我說:你只管唱,她是有經驗的,會隨唱合樂。于是讓我對演唱與伴奏的關系有了新的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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