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祠家村那寂靜的小院里,孩子們離去后的落寞如影隨形。阿壽老人獨自坐在斑駁的石凳上,周圍的一切仿佛都被歲月定格,唯有他的思緒,如脫韁的野馬,奔騰回那個遙遠而又刻骨銘心的七八十年代。
七十年代的中國,剛剛經(jīng)歷了動蕩的歲月,整個社會像是一位大病初愈的行者,雖努力向前,卻仍帶著些許疲憊與滄桑。城市的大街小巷,彌漫著一種樸素而又壓抑的氣息。街道兩旁的建筑大多是灰撲撲的,樣式簡單而統(tǒng)一,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那個年代資源的匱乏與人們對物質(zhì)追求的克制。
工廠是城市的重要組成部分,巨大的煙囪林立在城市的邊緣,不分晝夜地吐著黑煙。工人們穿著深藍色或灰色的工作服,每天按時穿梭于工廠的大門。他們的臉上寫滿了堅毅與麻木,在機器的轟鳴聲中,重復(fù)著單調(diào)而又繁重的體力勞動。那時的工作分配大多是按照計劃進行,人們很少有自主選擇職業(yè)的權(quán)利,一旦被分配到某個崗位,便可能一生都在那里奉獻。阿壽的一些鄉(xiāng)親們,便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進入了當(dāng)?shù)氐墓S,成為了一名普通工人。他們每天早早起床,乘坐擁擠的公共汽車或騎著破舊的自行車前往工廠,在昏暗的燈光下,操作著那些略顯陳舊的機器,為了完成生產(chǎn)任務(wù),常常加班加點,卻只能領(lǐng)取微薄的工資。
在農(nóng)村,生活氣息稍濃。祠家村的田野里,農(nóng)民們依舊依靠著傳統(tǒng)的農(nóng)耕方式勞作。牛耕人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土地雖然廣袤,但產(chǎn)量卻受限于當(dāng)時的農(nóng)業(yè)技術(shù)和生產(chǎn)條件。交公糧是農(nóng)民們每年必須完成的任務(wù),這使得他們手中剩余的糧食僅夠勉強維持一家人的溫飽。阿壽還記得,每到收獲季節(jié),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忙碌在田間地頭,孩子們也會幫忙撿麥穗、拾稻穗,大家都盼望著能有個好收成,可即便豐收了,生活的壓力依然沉重。村里的房屋大多是簡陋的土坯房,一到下雨天,屋頂便會漏雨,屋內(nèi)的地面也變得泥濘不堪。醫(yī)療條件更是落后,村里只有一個小小的診所,藥品稀缺,村民們生了病,往往只能依靠一些土方法來緩解病痛,很多人因為得不到及時有效的治療而飽受疾病的折磨。
進入八十年代,改革開放的春風(fēng)開始吹遍神州大地,社會逐漸有了新的氣象。城市里,一些新興的商業(yè)元素開始萌芽。街頭巷尾出現(xiàn)了個體經(jīng)營的小商店,雖然店面不大,但里面擺放著琳瑯滿目的商品,這讓人們的生活有了更多的選擇。電視機、錄音機等家用電器逐漸走進普通家庭,成為了人們了解外面世界的窗口。然而,這些變化對于像阿壽這樣的小人物來說,既是機遇,也是挑戰(zhàn)。
阿壽和他的兄弟們懷揣著對美好生活的向往,離開祠家村,來到了城市打拼。他們初到城市時,被眼前的繁華景象所震撼。高樓大廈鱗次櫛比,馬路上汽車川流不息,商場里人來人往,各種商品讓人目不暇接。但很快,他們就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與無助。
阿壽在城市里四處尋找工作,他發(fā)現(xiàn)那些看似充滿機會的地方,卻都有著高高的門檻。大工廠招聘工人時,要求有學(xué)歷、有技能證書,還需要有本地戶口或者相關(guān)的工作經(jīng)驗。阿壽他們只是普通的農(nóng)村青年,沒有接受過太多的教育,除了一身力氣,幾乎一無所有。他們只能在一些建筑工地、小作坊或者街邊的小攤位上尋找臨時工作。
在建筑工地上,阿壽每天要從事高強度的體力勞動。他要扛著沉重的建筑材料,攀爬在高高的腳手架上,在烈日的暴曬下,汗水濕透了他的衣衫,粗糙的雙手被磨得滿是血泡。而他的工資卻少得可憐,常常被工頭克扣一部分。他看著那些穿著整潔襯衫、坐在辦公室里指揮的人,心中充滿了無奈和羨慕。他知道,自己和他們仿佛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無論自己多么努力地工作,都很難跨越這巨大的差距。
阿壽的二哥嘗試去街邊擺地攤賣一些小飾品。他每天早早地去批發(fā)市場進貨,然后背著沉重的包裹來到街邊,找一個角落擺開攤位。然而,擺地攤也并非一帆風(fēng)順。他們沒有固定的攤位,經(jīng)常會被城管驅(qū)趕。有一次,二哥剛把攤位擺好,正準(zhǔn)備做生意,城管的車輛就呼嘯而來。二哥驚慌失措地收拾東西,還是被城管沒收了一些商品,并且被罰款。他看著被沒收的商品和手中的罰單,眼中滿是淚水和絕望。他不明白,自己只是想努力賺錢,為什么就這么難呢?
阿壽的三弟則去了一家小餐館打工。他在餐館里負(fù)責(zé)洗菜、切菜、洗碗等雜活。餐館里的工作時間很長,從早上天不亮一直忙到晚上深夜。他要忍受著廚房的高溫和油膩,還要面對老板的呵斥和挑剔。有一回,因為他不小心打碎了一個盤子,老板就扣了他半個月的工資。他委屈地向老板解釋,可老板根本不聽,還威脅他如果再犯錯就把他辭退。三弟只能默默地忍受著,他知道,如果失去了這份工作,他可能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
在那個年代,小人物們不僅在經(jīng)濟上掙扎,在社會地位上也備受歧視。阿壽他們這些外來打工者,被城里人稱為“鄉(xiāng)下人”“農(nóng)民工”,這個稱呼里帶著一種輕蔑和不屑。他們在城市里租房子,常常會遇到房東的刁難。有些房東看到他們是農(nóng)村來的,就故意提高房租,或者要求他們提前繳納很長時間的房租。他們在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時,也會被人投來異樣的眼光,仿佛他們是低人一等的存在。
阿壽還記得有一次,他和兄弟們?nèi)ド虉鼋o家里寄一些東西。他們穿著破舊的衣服,走進商場時,周圍的人紛紛避讓,好像他們身上帶著病菌一樣。商場的售貨員對他們也愛答不理,當(dāng)他們詢問一些商品的價格和信息時,售貨員總是不耐煩地回答幾句,甚至還會嘲笑他們買不起就不要問。阿壽他們的臉漲得通紅,心中充滿了屈辱和憤怒,但卻又無可奈何。
在感情方面,阿壽和他的兄弟們也經(jīng)歷了許多挫折。他們到了適婚年齡,卻因為自己的身份和經(jīng)濟條件,很難找到合適的對象。在城市里的女孩們,大多不愿意嫁給一個農(nóng)村來的打工者,擔(dān)心以后的生活沒有保障。而在農(nóng)村,由于他們長期在外打工,也錯過了一些相親的機會。阿壽曾經(jīng)喜歡過一個在工廠里打工的女孩,他鼓起勇氣向女孩表白,女孩卻委婉地拒絕了他。女孩說,她想找一個有穩(wěn)定工作、有城市戶口的人,這樣以后的生活才會安穩(wěn)。阿壽聽了女孩的話,心中像被刀割一樣疼痛,他知道,自己和女孩之間有著無法逾越的鴻溝。
然而,盡管生活如此艱難,阿壽和他的兄弟們卻從未放棄。他們在這七八十年代的社會浪潮中,如渺小的塵埃,雖被命運的狂風(fēng)吹得四處飄零,但依然努力地尋找著自己的方向。他們相互扶持,在困境中彼此鼓勵。每一次遭遇挫折,他們都會在夜晚聚在一起,喝著廉價的酒,訴說著心中的委屈和不甘,然后第二天又重新振作起來,繼續(xù)去面對生活的挑戰(zhàn)。
隨著時間的推移,社會在不斷地發(fā)展進步,阿壽他們也在歲月的磨礪中逐漸成長。雖然他們依然是社會底層的小人物,但他們在這個過程中學(xué)會了堅強、學(xué)會了忍耐、學(xué)會了在困境中尋找希望。那些七八十年代的經(jīng)歷,成為了他們心中永遠無法磨滅的記憶,也塑造了他們堅韌不拔的性格。
如今,阿壽老人坐在祠家村的小院里,回想起那些心酸的往事,心中感慨萬千。他知道,那個年代已經(jīng)過去,社會已經(jīng)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那些小人物的悲歡離合,卻永遠值得被銘記。他希望,通過自己的回憶,能讓村里的孩子們了解到曾經(jīng)的艱辛,從而更加珍惜現(xiàn)在的美好生活,在未來的人生道路上,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都能勇敢地面對,永不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