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照常升起和落下，日子總在不經意間悄悄地流逝。父親去世的日子也漸漸遠去，一家人還得為生活而不停地忙碌著，也許生命所賦予的意義就是活著比什么都重要。母親總是和曉剛一道去地里干農活，曉強和妹妹曉鳳在家里負責做飯等力所能及的家務活。分工明確，時間也過得比較充實和富有意義。

轉眼間到了八月中旬了，聽到一些有關其他同學被錄取到大學的通知書的消息后，曉剛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再也坐不住了，天天都往村部跑幾趟，有時干活忙不開，他就吩咐弟弟曉強去村部打聽打聽，可每次村部的人都說還沒收到呢，回去再耐心地等待等待，可能就這一兩天的事吧。

這天曉剛照例和母親一大早就到棉花地里鋤草了，由于中午太陽比較熾熱，人很容易中暑。前幾天鄰居王大嫂就是中午時分在棉花地里打農藥不慎中暑，她去醫院打了吊針，而且在家休息了好幾天她才恢復過來。天剛破曉，他們就到了地里，露水晶瑩剔透，在路邊的雜草上、在棉花地里的雜草上、在棉株的葉子上，當陽光穿破云翳照耀在露珠上的時刻，那被折射出來的色彩，耀眼奪目，非常非常的美麗。這動人的景物著實令曉剛著迷，他仿佛看到了河塘里荷葉上的水珠，此刻他想起了楊萬里的那首《昭君怨》詠荷上雨，“午夢扁舟花底，香滿西湖煙水，急雨打篷聲。夢初驚。卻是池荷跳雨。散了真珠還聚。聚作水銀窩。泛清波。”

當太陽從地平線上爬得越來越高的時候，那晶瑩的露珠一下子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曉剛還在糊里糊涂地亂想的時候，母親好象察覺了曉剛的心思，“曉剛，你在想什么呀？太陽都升八丈高了，還不快點鋤草！”

“哦！知道了。”其實，曉剛已經落后母親好多了，曉剛覺得好慚愧，頭一低，狠狠地對雜草發起了進攻。

就在曉剛努力鋤草之際，村長劉常慶騎著自行車來到了他家棉花田頭，“曉剛啊，你的大學通知書下來了，你被江蘇南方的一所大學錄取了，叫什么來著？哦，想起來，蘇州大學呀！快來看看吧！”村長邊說邊順著棉花茬旁的田埂向曉剛鋤草的方向走來，曉剛母親聽到村長的叫聲和曉剛不約而同地放下鋤頭向村長迎來。

曉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村長，我考上啦？”

“曉剛呀！你考上了江蘇名牌大學呀！我今天是向你來道歉的，其實，你的通知書也到了有兩天了，被通訊員放在村支部里忘了拿給你，今天是我在給村委開支部會議的時候發現的，我一琢磨，如果因為我們的大意讓曉剛錯過了報道，那可不是我們的一點錯誤那么簡單，那就是曉剛一生的遺憾呀！我一來向你們道歉，對我們的工作失誤向你們檢討，二來是你們有什么困難可以向我提出來，看我能不能幫得上忙？曉剛考上名牌大學也是我們村里的一件大事，我們村里還沒有考上幾個大學生，可喜可賀呀！”

曉剛聽了村長的話一時激動不已，但很快變成了一種莫名的煩惱，曉剛的母親接過曉剛的大學通知書，看著那大大的字她那雙眼眸立即噙滿了淚水，“金奎，你在天有靈呀！我們的娃考上了大學，你在九泉之下也該欣慰了呀！”母親有些泣不成聲了，握著曉剛大學通知書的雙手顫抖不已。

母親和曉剛都悶悶不樂，心事重重，畢竟對于缺少父親的家庭來說，女人和孩子對重大問題的處理能力顯得非常的單薄和無助。這一開學也不是個小數目，就是賣了家里的所有家當也值不了那么多錢，這一時半會兒的到那籌錢呀！真是難煞人的一件大事。

曉剛上前攙扶著母親到田埂旁坐下來，曉剛已經高興不起來了，其實，曉剛的心里非常清楚自己上不了大學，家里已經實在拿不出錢了。也許，那大學錄取通知書是對自己的一個肯定，也許，那將是曉剛永遠的夢。

村長似乎明白了眼前的一切，他說：“樹珍妹子，你真不容易，你家的情況大家都清楚，至于曉剛上大學的事，村里會給你們想想辦法的，請你們放心曉剛一定能安心地上大學讀書，曉剛先送你母親回家歇歇。

村長好象還有什么事情要處理，他騎上自行車一下子消失在了寬廣的田野間。村長的話又打消了曉剛所有的顧慮，像吃了一顆定心丸，重又拾起信心。

曉剛好象也有點不敢相信這樣的事實，突然間，曉強和曉鳳一下子來到了眼前，他們也是從村支部那聽說村長拿大學錄取通知書找哥哥了，所以他倆也高興地向哥哥來了，“哥，你考上了！哥，你要上大學了！哥，你去哪里上大學呀？遠嗎？”

“可遠了，哥的夢想終于實現了。哥要去美麗的江蘇南方上大學，‘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哥的大學就在蘇州。”

“曉強，你也來幫忙一起攙扶母親回家。”

一家人高高興興地從棉花地里回家了，曉強和曉鳳簡直樂開了花，但母親和曉剛得心里還是快樂不起來，他們都在為學費而擔憂，因為現在已經是八月下旬了，離開學報道的日子已經非常臨近，時間非常緊迫，怎樣從極短的時間里籌集好學費，那就是最最犯愁的頭等大事。如果能提前一個月該多好，曉剛可以出去打一下臨時短工為學費湊點錢。

周圍的鄰居也走到曉剛家為曉剛而祝賀，王大嫂最了解曉剛家了：“樹珍大妹子呀，可真難為了，自從金奎兄弟去世以后，你就要撐起這個家，不容易呀！你家外面還欠那么多的債務，曉剛考上大學本來是一件高興的事，但對你們來說那還有什么錢去交學費嘛！”

此話說到了母親的心坎上，不覺一陣心酸，然而還要強忍著陪襯一副笑臉，母親吩咐曉強去買一些糖果分發給左鄰右舍。就在大伙圍在曉剛家的時候，村長劉長慶和村支部的李會計也來了，曉剛的心里也納悶，村長怎么那么快又來了呢？

村長興高采烈地來到大伙中間：“這里怎么這么熱鬧呀！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我是來為曉剛送學費來的！”

在一旁的三嬸冷言熱語起來：“吆！是什么風把村長大人給吹來的呀！我們好像是難民嘛！從來沒見村長你到我們二叔家來過呀！怎么我二叔一走，你就來湊熱鬧啊……”

鄰居王大嫂，看不過三嬸的胡攪蠻纏：“你這做三嬸怎么說話的呀？看到侄子考上大學了，你有什么表示呀？村長是來為曉剛送學費來的，咱高興還來不及呢！應該感激才對，你不覺得自己丟人嗎？是不是曉剛的學費你包了？哪還要我們村長操心，是嗎？”

“王大嘴，你…你…”三嬸被氣得兩眼發直，眉毛倒豎，好像要找個地方把自己隱藏起來，于是氣嘟嘟地拔腿就往回走。

村長也是一臉的懵懂，似乎自討沒趣一樣，但很快陰轉多云了，“請大家靜一靜，我是代表我們全體村委村支部成員來向曉剛祝賀的，根據曉剛家的實際情況，經過村委會一致通過，決定支持曉剛學費三千元整，衷心地希望曉剛能在大學里好好學習，增長知識，鍛煉能力，將來改變家境，也為家鄉增光呀，祝愿曉剛的明天更加美好！”

說完大家一齊爆發了熱烈的掌聲，曉剛的母親萬分激動，她也萬萬沒有想到村長那時只是一句有心無心的話，居然在這短短的時間落地有聲，一時無以言表，村長代表村委給曉剛送學費來了，這她連想都不敢想的事，今天就發生在眼前，母親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激動不已，突然雙膝跪倒在村長面前：“村長大人，你是我們全家的大恩人呀！曉剛一定不能辜負你們對他的殷切期望。曉剛呀，兒子，你也過來，趕緊感激村長他們呀！”

“樹珍，你快起來，你這是干什么？今天大伙都替你們高興呢！”村長一邊說著，一邊將母親扶了起來。

村長還示意李會計道：“李會計你把紅包拿來。”

李會計把紅紙包得四四方方的三千元遞給了村長，村長隨即雙手將紅包交到曉剛的手中，而且村長和曉剛的兩人的雙手緊緊地揣在一起。這一切是曉剛史料不及的，此情此景令曉剛將終身難忘，曉剛的眼睛濕潤了：“村長，鄉親們，我一定不會辜負你們對我的期望，我將來學成回來，一定好好報答你們，還要報答我死去的敬愛的父親！謝謝你們！”說著，曉剛向村長及左鄰右舍的村民們深深地鞠了一個又一個躬。

“曉剛，你應該多向村長鞠幾個躬呀！村長可是你的大菩薩、大救星呀！”

“你們不要再折騰曉剛啦！”王大嫂趕緊叫曉剛停止鞠躬了，“曉剛你這孩子呀，夠了夠了，你的心意我們領教了。”在王大嫂的眼里，曉剛永遠是可愛的懂事的孩子，她的嘴角洋溢著開心的笑意，她打內心里為曉剛而高興，為村里幫助曉剛家而高興，這真是雪中送炭呀！

村長覺得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決定向曉剛及曉剛的家人道別：“曉剛，以后有什么困難就向我說，只要我辦得到，我一定盡力幫你們解決，我們還有事，今天就到這里。樹珍，我們先回去了，你自己要多保重。家里有什么困難就向我說就行了。李會計我們走。”

村長說完就和李會計匆匆而走了。其他的左鄰右舍的村民也都陸續地散開，回去的回去了，有事的繼續去有事了。曉強和曉鳳出去散糖果去了，院子里留下曉剛一家人，仿佛眼前剛剛發生的一切就像是置身云里霧里一樣，一切那么的突如其來和不可思議，是否是上天的眷顧，還是父親的陰德？總之，這一切的一切對曉剛來說簡直是無上的幸運。

母親的眼角還掛著激動的淚痕，母親走到父親的遺像前把今天的好事情也告訴父親。

“金奎呀，曉剛考上大學了，今天收到通知書了，你的愿望達成了呀！”

“金奎呀，我們娘幾個以為沒指望去讀的，家里實在拿不出錢呀，你說，叫我到那去籌那么多錢呀！呵呵，高興呀，今天是個好日子呀，村長代表村委給曉剛送學費來了。”

母親一邊說著一邊擦拭著自己情不自禁的淚花：“金奎呀，你也要高興呀！如果你還在這個世界該多好……”母親抽噎著，說不出話來，伸手去摸父親金奎的像，淚水就是無盡的表達。

曉強和曉鳳散了糖果很快也回來了，母親收斂那喜極而泣的面容，擦拭擦拭臉頰，準備給孩子們張羅晚飯了。

抬頭看去，天空的晚霞異常的明亮，陽光的絢麗色彩在天空無限鋪展，彤云好像被好心情給渲染了，就在夕陽即將落幕的剎那，西天亮起了燦爛的彩虹。曉剛好久沒有看到那么美好的晚霞了，也許，今天的晚霞是最美最美的，心情的天空也亮起了美麗的彩虹！

漸漸地，天黑將下來，一切都籠罩在黑夜幽深的氣息里，也許，黎明還要等待。但，在曉剛的心里從來沒有如此認真和真切地關注黑夜與黎明之間的距離，也許，過去的很多個黑夜太匆匆，而現在的黑夜似乎要更加漫長，又似乎有些焦急的意味，因為，距離曉剛開學的日子馬上就要到了。

夜悄悄地來臨了，月亮透過窗子照進房間來，仿佛一位隱身的仙子降臨，來看望曉剛這樣的書生，但命運時常和人做著老鼠和貓的游戲一樣，總充滿著一些迷離的色彩，苦難總是與人生結伴而行。晚間的風似乎也像夜貓一樣，它躡手躡腳，有意無意地觸碰到院子角落的破爛的風鈴，那只風鈴是曉鳳的同學送給她的，現在已七零八落了。曉剛輾轉無眠，腦子里迷迷糊糊的，似睡未睡，似醒未醒……

“喔喔…喔喔…”雄雞一唱天下白，天已大亮，母親早早地起床忙活起來了。豬圈里的豬在豬圈里蹦蹦跳跳地、哼哼咧咧地抖擻起來；雞鴨成群結隊地、撲騰撲騰地飛跑向自由的野地去了；麻雀嘰嘰喳喳地、快快樂樂地在院子里歡唱著，天氣已經轉涼了，早晨的空氣透露一絲絲清涼與清新的氣息，薄薄的云霧仿佛大地穿著的紗衣，太陽伸過暖暖的雙手慢慢地揭開大地的紗衣，大地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象。

母親一大早就去好遠的村邊擔水了，擔水是一天最重要的事情，不僅要保證一家人一天的生活用水，還要保證家禽牲口的飲水。一年四季，母親天天如是，風雨無阻。平凡、太平凡不過了，而偉大的母親就是在這樣的平凡中孕育的。

“樹珍，你又擔水去呀！”鄉里鄉村的，大家都了解母親是個勤快的人，整天忙碌個不停。大家碰上了面，都要打個招呼啥的，有時，一起擔水就邊走邊嘮上了，走著走著也就沒在乎肩上的擔子了，不知不覺也就到了家門口了。

“樹珍，早呀！”

“劉大嬸，你早呀！”

“聽說村里給你家曉剛支持了學費，有這事？”

“是有這么回事。”

“呀，你家曉剛上大學可有著落了，我們鄉里鄉親的，以后曉剛有了學問或者當了什么大官別把鄉親們給忘了呀！”

“瞧你，說哪里去了，曉剛一定不會忘了大家的！這里是他的根呀！他永遠都報答不完鄉親們的情意！”

說著說著，不知不覺就到了家門口。突然，劉大嬸把擔子一擱，一個箭步跑上來，將兩百元硬塞到母親的外套口袋里，母親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劉大嬸又飛快地擔起擔子跑了，只聽到一句話“這是我對曉剛的一份心意。”

母親好像楞在了那里，手里捏著劉大嬸的錢心情像被激起的水花，久久不能平靜。母親想追上劉大嫂，可劉大嫂的人影早就消失地無影無蹤。“這該叫我如何是好？”母親在嘴里不停地念叨著。

這劉大嬸和母親最談得來，劉大嬸是下放知青，一直留在了李家村，做過小學教師。現在她也退休在家，兒子女兒都去城里工作了。老伴已經先她而去了，現在一個人無牽無掛的，兒女有兒女的事，以前兒女都接她去城里生活，她就是犟脾氣，喜歡自己過著簡單的生活，自由自在。她的生活還蠻有情趣的，平時在家長長花草，種種菜什么的，她也喜歡看書，家里的老書很多，曉剛有時會去她家借書看，每次曉剛借的時候，她都說：“好好看，看完了再來借。”

曉剛也起身了，他沒聽不清楚母親嘴里說的是什么，馬上走進母親的身邊追問。

“曉剛，劉大嬸剛剛給你送了兩百元，我都沒反應得過來，她就溜之大吉了。”

“母親，我不能白收劉大嬸的錢呀！我得去謝謝她！”

“曉剛，你等一等，到家里拿一些鴨蛋給劉大嬸送過去。”

“知道了！”

曉剛拎了幾十個鴨蛋去劉大嬸家了。

“劉大嬸，劉大嬸在家嗎？”曉剛一連叫了好幾聲都沒人答應。然而劉大嬸家的門并沒上鎖呀，曉剛就在她家的院子里坐了下來，在那等。

曉剛足足等了半個鐘頭，劉大嬸回來了，原來大嬸是去溪邊洗衣服了，左手上拎一桶衣服，右手和右腰間還夾了一個大一些的盆。

劉大嬸眼前一亮，“哎呀！這不是曉剛嗎？”

“大嬸，我是專門向你道謝來了，非常非常感謝你，將來我一定好好報答你們。我娘順便叫我給你捎來一點鴨蛋。”

“曉剛，你娘也太客氣了，鄉里鄉親的，你把鴨蛋帶回去，曉強和曉鳳都在長身體，他們更需要營養。你不把它拿回去，我就不高興啦！”

曉剛看執拗不過劉大嬸，趁劉大嬸不注意，一溜煙拔腿就跑了。

“這孩子，也真是的，跑了干嘛！等會我再給你家送回去。”劉大嬸說著晾曬衣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