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去世，對家里所有的人來說都是一種震撼和觸動，家里的一根頂梁柱倒塌了，顯而易見，家庭的重擔一下子落到了母親的身上，因為三個孩子都處于求學的階段，只有曉剛快要上大學了，然而曉剛若考上了大學，對一貧如洗的家境來說，拿什么去讀書，家里確實也拿不出錢了，畢竟父親治病已經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積蓄，而且還負債累累，家里也沒什么值錢的物件可以典當。

曉剛的心里清楚地意識到這些，他不敢去想象未來的世界，對于上大學的事情也不敢奢望，曉剛唯一想做的就是幫母親分擔家庭的擔子，哪怕自己的力量是那樣的微薄，但只要有一顆努力的心，吃苦受累都算不了什么，自己也是一棵長成的大樹了，面對生活還有更加艱難的在等待著，一切才剛剛開始。

母親整天以淚洗面，面色蒼白，一下子憔悴了和蒼老了許多，這就是失去至愛至親的人所帶來的痛苦，“問世間情為何物，唯別而已”，當親人徹底地離去了，那樣的回天無力，只有黯然神傷。

父親的身影仿佛浮現在母親的眼前，母親無法抹去對父親的記憶，母親吃得很少，當母親給父親的靈位上飯點香的時候，她的臉頰都有深深的淚痕，盡管母親不想再大聲地哭泣，這樣對孩子們不好，會讓孩子們更懷念他們的父親，母親還是會在心里默默地念叨著父親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艱難困苦，風風雨雨，她與父親一起走了過來，眼睜睜的看到孩子們一天天長大，而他永遠的離去了，她的心里不忍。

小姨這些天一直陪在母親的身旁，生怕母親有什么意外，或者做出其他出人意料的事情，母親寸步不離家門，蹲在門口的臺階上做著針線活，微風吹拂著她那蓬松的散發，縷縷銀光熠熠，那是母親的白發在陽光下反射的結果，母親一下子老了許多。真是，人世滄桑瞬息萬變，一切都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此刻，小姨與曉剛從地里干活回來，對一個毛頭小伙子而言，干農活那是比讀書要沉重很多的事，但曉剛沒有絲毫的怨言和不愿意，小姨正好有機會手把手地教曉剛怎樣干農活。

“母親，我和小姨干活回來了。”

“哦！你們回來了”，母親說話有氣無力的樣子。

“姐姐，你在縫什么呢？你那么累，休息休息，我來幫你做吧！”

“哦！不用了，我還行，這是曉剛父親的一件襯衫，生前舍不得穿，有些大，我把它改一下給曉剛穿，馬上秋季上學了，曉剛也沒什么像樣的衣服。”

曉剛去廚房且沏了碗茶給小姨，“小姨，喝點水吧。”

“好，你也喝點呀。”

“我喝過了，我去做飯。”

“曉鳳和曉強呢？你大學通知單還沒下來嗎？我們鎮的有些考生，他們的通知單已經收到了，明天你去村支書那看一看，怎么樣？”

“曉鳳他們出去玩了，等他們餓了，自然會回來的。我肯定沒有考上，我也不想上。”

“你這沒出息的東西，你爹臨死之前是怎么對你說的，你是怎樣答應你爹的，你這喪氣鬼，不但不給你爹爭氣，活丟人啊！”

“姐姐，你別生氣了，曉剛說著玩的，我不相信他不想上大學，他做夢都想上大學，難道我不了解他嗎？”

“好啊！不想讀書了，正好，我多撿些地回來，讓你給我種地，反正還有弟妹需要養活呢！”

“姐姐，你就少說兩句不行嘛！你跟孩子斗什么氣呢？曉剛考上大學了，我也出一份力，給曉剛一些支持。”

“媽媽，小姨，我們回來了，”只見曉強和曉鳳抬著一個框框回來了，曉鳳笑盈盈地朝小姨走來，“小姨，我們抓魚回來了，可以改善伙食啦，你來給我們做紅燒魚，小姨你做得好吃，好嗎？”

“好，小姨來做紅燒魚給曉鳳吃咯！”說著，小姨朝框框里瞄了一下，著實吃驚不小還有一絲喜出望外，“哇！這么多魚啊！你們怎么弄的？今天吃一點，其余的把它養起來？”

曉鳳手舞足蹈起來，“有魚吃啦！有魚吃啦！”曉鳳一邊說著一邊跟著小姨一起向廚房走去。曉強從廚房隔壁的儲藏室里找了一個瓦缸，將弄到的魚放到水缸里面，又用水桶從河邊拎了一大桶的河水倒到水缸里，因為只有河水才能養得活魚，而且還須經常換水，一條條側身躺在那里奄奄一息的魚頓時都活靈活現了起來，甩著尾巴，大口大口地喘氣。看著魚兒活過來的情景，再加上這是曉強辛苦捉來的，曉強的臉上洋溢著另一番快樂和愜意，別人無法體會得到這樣的感覺。

小姨做菜的手段確實名不虛傳，而且手腳麻利，一會兒工夫，紅燒魚，以及清燉魚頭湯就擺上了餐桌，曉鳳好像很久沒吃過葷菜似的，兩只兔子眼睛總是盯著桌上的紅燒魚不放，還一直嚷著“吃紅燒魚嘍！吃紅燒魚嘍！”其實，她早就對紅燒魚垂涎欲滴了，但看到媽媽、哥哥和小姨他們都沒吃，只是硬硬地哽咽罷了，眼巴巴地盯著餐桌上的紅燒魚發呆。

再過了一會兒小姨又炒了兩道蔬菜，還有米飯，“晚飯好了，大家都過來吃晚飯啦！”小姨一聲號令，曉強撲通一聲從水缸旁爬起來，他沒空再玩魚了，可能是餓的原因，顧不了那么多了，也沒洗手，他剛要拿起筷子準備吃飯，被小姨用筷子把他的手一敲，“去洗手，順便叫媽媽和哥哥一起過來吃晚飯。”

曉強沒在意媽媽和哥哥都在干什么，飛快地從廚房里洗了手，一邊還小跑著嚷道“媽、哥你們一起過來吃晚飯啊！”

眼看著曉強哥哥拿起筷子開始動手的樣子，曉鳳也按耐不住了，拿起筷子蠢蠢欲動起來，小姨又拿起筷子做出要敲曉強的樣子，“小孩子，不懂規矩，你媽和你哥斗氣呢，還不把你媽和你哥叫過來一起吃，你們怎么那么不懂事呢。”

曉強和曉鳳一下子都愣住了，曉鳳睜大著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曉強哥哥的臉蛋，仿佛曉強哥哥的臉上寫著什么秘密似的；曉強恍惚了一下子突然頓悟了什么似的，他徑直跑向院子外面巷子去了，曉鳳在后面沒追得上，站在院門的門框邊，嘴邊嘮叨著“曉強哥你去哪里啊？”視線飄向了巷子深處－－－－－－－

小姨一下子納悶了，這一家人到底是怎么了，吃飯的時間到了，一個個都不想吃飯。她走近大姐的身邊，“大姐，你們是怎么了，總不能不吃飯吧！有事可以商量著辦，還有我和哥哥他們可以幫助你們呀！不是做妹妹的說你，你看看你自己，這些天來你憔悴了許多，孩子們都希望這個家重新振作起來呀！你看看，孩子們一個個也沒心情吃飯了，我該怎么辦？”

“讓他們去吧，小孩子懂什么？以前孩子的爹在世的時候，什么事情都是他扛著；現在我一個人獨自要面對的時候，我才真正感到我肩上的擔子有多重，有那么一堆的債，還有孩子們都要讀書，特別是曉剛考上了大學要一大筆學費，我正為此發愁呢！”

“我們會幫你的，姐姐我求你了，你們先吃飯吧！其他的事情先放一邊，我去把曉強他們找回來。”

“曉剛，你過來，你和我一起去把曉強找回來吃飯，”小姨和曉剛一起去找曉強了，曉鳳也在后面跟上了。

“曉強，回來吃飯啦！你在哪？”

“曉強哥，你在哪？回家吧！”

當他們一行走到村子后面的圍堤時，曉強正攤坐在地上，一副垂頭喪氣失落樣子，他們走上前，小姨語重心長地安慰道“曉強，你怎么一個人到這里來干什么？我們來找你一道回家吃紅燒魚啦！如果你不吃飯，那我們也陪你一起不吃飯，好嗎？”

“我不要你們關心，你們吃吧！別管我，我沒胃口，家里那么窮，哪還有心思吃飯呢！哥哥他考上大學了，家里哪有那么多錢供他呀！我也不想讀書了，我要掙好多好多的錢來為這個家分擔。”

“我的好弟弟，你有這樣的一份心意就夠了，你已懂事了。哥不讀大學了，哥要賺好多好多的鈔票，哥來供你和妹妹曉鳳一起讀大學，好嗎？”

“哇－－－－－－”曉鳳突然啜泣起來，“我也不讀書了，我要在家幫媽媽做家務，我為大家做飯、洗衣服，我們家還欠外面好多的債呢！我也要掙好多好多的錢－－－－－－”

小姨的眼眶也濕潤了，淚水噙在眼眶里，“你們都是好孩子，我們先把賺錢的事先放一放，我們回家吃飯好嗎？不能只顧賺錢而不顧吃飯吧！”

小姨帶著三個孩子們一起回到了家，母親一副迷惘的樣子“還知道回家來吃飯呀！你們處處要大人操心。樹芬呀，你吃了飯就早點回去吧！你家里還有兩個孩子需要照顧，別在這瞎折騰了。”

“瞧，姐姐，你這是說那里話呀，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誰叫我是你妹妹呢！我的兩個孩子大鵬和芝慧都安頓好了，他們這些日子在他爺爺家住，而且他們讀書的學校離家又比較近，走路只需要幾分鐘就到了，我的兩個孩子都比較聽話，只是大鵬調皮一點，其他都好，不用操什么心。姐，你就放心讓我再陪你一段時間吧。”

“我說什么你都不會聽的，從小你就是家里最倔強的一個，你總是我行我素，你總是認為自己是對的，你總是一大堆的理由，誰都不敢得罪你的大駕，這么多年來你的脾氣一點都沒改變，我拿你沒辦法。反正姐現在沒什么事，這么多天痛苦的日子也一天一天地熬過來了，你想怎么著就怎么著吧。”

“姐，你終于想通了，我感到好高興，因為人不可能整天都活在陰影中，人還是要面對現實的呀。孩子們大的大、小的小，你可要堅強地挺住才行，如果你再有個什么－－－－－－”

“什么什么呀？你給我說清楚。”

“姐，你別認真，我說的都是實話，我們還是閑話少說，吃飯吧！”

三個孩子好像三頭餓狼似的，又好像有好幾天沒吃飯似的，一個個狼吞虎咽，他們齊口夸贊小姨做的紅燒魚特別好吃，所以今天他們也特別有胃口，吃飽了飯，再喝點魚湯，確實是一種奢侈的享受，他們著實感到一種滿足。

此刻的一切，小姨看在眼里，卻疼在心里。如果自己的姐夫還在這個世上的話，可能將會是另外一番景象了。但是人總得面對和接受現實才行，再看看姐姐經歷了這么大的人世打擊，她好象一下子判若兩人似的，簡直令人不敢相信。

晚飯就在這樣的情景下落下了帷幕，盛夏的氣息如此強烈，晚風送來陣陣的涼爽，很多村民自動聚集到村口的小橋上納涼和閑聊，有些人從自家帶了小木凳，有些人干脆坐在橋側的大石頭上，有些人還帶了蒲扇，河邊的雜草叢里螢火蟲隱隱地閃現著，月亮在如鏡的水面里簡直就像一輪絕妙的玉盤。

有時村里會有機會放映露天電影，那場面就是火暴，在文化特別落后的年代，那是令人振奮和鼓舞的事情，有的老人一輩子沒看過或只看了幾次露天電影，最值得開心的是一大群可愛的孩子們，他們覺得電影是不可思議的神秘玩意，人怎么可以在布里面活動呢？他們甚至想把自己鉆進電影里去瞧一瞧，但他們使盡渾身解數都無濟于事，他們只能在投射燈下投射出自己的影子，他們樂此不疲地跳著、蹦著、打鬧著－－－－－－－那時的電影情節也很簡單，故事性比較強，人物刻畫比較真實，虛幻以及特技鏡頭非常少，但這絲毫沒有削弱人們對電影藝術的熱情，他們看得那么投入、他們看得那么忘我、他們看得那么快樂。所有這些都可以說是那個年代人們最美好的回憶。

八十年代很少人家有電視，那時電視是一個奢侈品，電器才剛剛起步。如果家里再能添置一輛永久牌自行車或者收音機、縫紉機的話，那么這個人家就是比較富裕的人家。如果在盛夏的晚上看電視的話，要找一個院子比較大的人家去看，還要自備凳子，就好像一場小型的露天電影一樣，電視劇走進人們的視野帶有極強的連貫性和征服力，觀眾看了第一集就要看第二集，一般電視劇都不可能一二集就完了，幾十集連貫看下來，提供電視的人家的電費是高漲了，那都是鄉里鄉親的，怎么好意思收取看電視的費用呢？所以這些人家放乖了，他們把電視搬到自家的房間里只供自家人觀看了，有人心里想：“別自討沒趣了，還是回家吧，等俺有了錢，俺要買個比他們家還要大的電視，非要氣得他兩眼發直。”

雖然家里條件不怎么好，在曉剛讀初中的時候，家里也有了電視，當家里剛添置電視的時候，曉剛和弟妹興奮了一個晚上，放暑假的話，兄妹幾個搶臺看，就差沒把電視給搶得掉地上了。后來，對電視的新鮮感退卻以后，兄妹幾個也不怎么看電視，要么曉鳳喜歡看看動畫片罷了，腦海中的《米老鼠與唐老鴨》絕對是經典動畫片呀！

這個暑假，過得提不起一點勁，再說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兄妹之間也少了從前的嬉戲熱鬧勁，曉強帶著曉鳳去橋口旁納涼的地方溜達溜達了，曉剛洗完澡從村口的小橋兜了一圈很快就回家躺下來歇息了，曉剛似乎有些憂郁和悶悶不樂，但誰都不想打擾他的心境，還是讓他自己一個人靜靜比較好。小姨和媽媽在自家院子里聊一些關于她們小時候的一些美好事情，仿佛可以回到從前一樣，風一陣一陣地送來涼意，現實告訴她們昨天已經走遠、走遠－－－－－－－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在敲院落的門，母親已經早早地起床了，她急忙走過去并放聲詢問：“誰呀？”

“大姨呀！是我，春明呀！”

母親邊將院門打開邊疑惑地問，“春明，你怎么這么早就過來了？出什么事了？”

“樹芬在哪兒？我找她有急事！”

小姨早聽到小姨父的聲音，她穿上外套疾步走出來“春明，你這么早來有什么事嗎？”

“你倒有禮了，好好的家不呆，偏偏呆在姐姐家吊孝，女兒芝慧在家生病發高燒，你這個當媽的怎么當的嘛！”小姨父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還有點氣勢洶洶。

小姨也不避讓“怎么我這個當媽的不行，你這個當爸的干什么去了？怎么不把孩子送到醫院去看醫生呢？”

“我上班掙錢，芝慧在爺爺奶奶那不習慣，爺爺奶奶年紀大了，他們哪里經得起這些折騰呀，我去爺爺奶奶那時，芝慧還在哭著要媽媽呢！我已帶孩子看醫生了，你叫我怎么辦？這家沒你不行，趕快跟我回去。”

“這次先饒了你，下次你別給我嚷嚷，一大早你給誰臉色看呀！快給我姐打個招呼！”

小姨父臉色馬上陰轉多云，陪著笑臉向母親陪不是“大姨，我對不起你，一大早就在你這亂發脾氣、亂說話，你大人不計小人過！我要把樹芬接回去了，家里離不開她呀！再說了，孩子有個什么小毛病之類的，我可沒招了，我們要回去了，你多保重呀！有空到我們家來。”

小姨匆匆收拾了自己的隨身行李，向母親打了招呼和小姨父一道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