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走下運輸工具時,刺骨的寒風抽打著我的臉,塵土在我的靴子周圍打著旋兒。“鐵獅”訓練基地是由預制房屋和帳篷組成的龐大建筑群,坐落在遭受重創的山脈的荒涼背景之下。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明顯的緊張氣氛,一種無聲的期待的嗡嗡聲在看似平常的活動表象之下震顫著。士兵們匆匆走過,表情嚴峻,行動精準而高效。時不時地,一聲嚴厲的命令會穿透風聲傳來,這鮮明地提醒著人們這次演練的嚴肅性。
當我朝著指定的后勤區域走去時,我能感覺到他們目光的重量,那是好奇與輕蔑的混合。竊竊私語像影子一樣跟隨著我。“她不是何指揮官的妻子嗎?”“一個嬌生慣養的城里姑娘在這兒做什么?”“可能只是來做做樣子的。”我挺直了脊背,無視他們話語的刺痛。我經歷過比竊竊私語更糟糕的情況。我在核戰爭的余波中幸存下來了。這個?這算不了什么。
“張悅”一個粗啞的聲音喊道。我轉身看到一個中士,身材矮壯、面容飽經風霜且永遠皺著眉頭的人。他是后勤小組的組長,在演練期間是我的直屬上級。他不耐煩地示意我過去。“很高興你終于來了。我們已經落后于計劃了。”
他帶我穿過一堆供應箱和帳篷組成的迷宮,一邊走一邊對士兵們大聲下著命令。后勤區是一片混亂的景象,男男女女們爭分奪秒地整理堆積如山的物資,活動如旋風一般。孫中士突然停下來,轉身面向我。“聽著,張悅”他說,聲音低沉而急切。“這不是什么社交聚會。這是一次嚴肅的軍事演練。只管做好你分配到的任務,別惹麻煩,這樣我們都能熬過這一關。”他的目光掃向一群圍在地圖旁的軍官,他們的臉上寫滿了專注。“賀指揮官非常關注這次演練。別讓他分心。”
我點了點頭,心里擰成了一個緊緊的結。讓他分心?我甚至都沒想過要接近他。我的重點是做出貢獻,證明自己的價值。我知道自己對軍事戰略有著敏銳的理解,有著預判敵人行動的本能。但在這里,被排擠到邊緣,我的技能感覺毫無用處,我的聲音被壓制了。
“是的,中士,”我回答道,聲音平穩而克制。“我明白。”
他哼了一聲作為回應,然后轉身離開,繼續瘋狂地整理物資。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專注于手頭的任務。我能感覺到一絲挫敗感,一顆雄心的余燼被壓制但并未熄滅。我不僅僅是何指揮官的妻子。我是張悅,一個幸存者,一個戰略家。我不會被噤聲。
午后的陽光照在帆布帳篷上,空氣中彌漫著塵土和柴油的濃重氣味。我仔細地檢查著庫存清單,思緒飛轉,分析著物資的流動、潛在的瓶頸!突然,一聲尖銳的哨聲劃破空氣。我腳下的地面震動起來。我抬起頭,遮擋住陽光。在遠處,一列坦克轟鳴著啟動了,它們的引擎發出一種低沉的力量的交響樂。演練開始了。
“報告!”一個聲音從我身后厲聲喝道。
我轉身看到一個年輕的士兵,他的臉因用力而漲得通紅,手里緊握著一張皺巴巴的紙。“孫中士讓我把這個交給您,女士。”他笨拙地敬了個禮,然后把文件遞給我。
這是一份修訂后的補給清單,滿是錯誤和遺漏之處。孫中士顯然已經忙得不知所措了。我的手指直癢癢,想要開始重新整理,想要實施我腦海中已經構思好的系統。但是孫中士明確告訴過我要堅守分配給我的任務。我內心閃過一絲猶豫,但僅僅是一瞬間。演習已經開始了。沒有時間搞官僚主義的繁文縟節了。
“把所有人都召集過來!”我喊道,我的聲音中透著一種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的威嚴。士兵們起初有些猶豫,慢慢地開始聚集過來。我展開清單,指著那些明顯的差異之處。“這一團糟。我們需要一個新的系統,一種更高效的追蹤和分配這些補給的方法。”
我迅速概述了我的計劃,把士兵們分成專門的小組,分配具體的任務和職責。我對關鍵補給進行了優先排序,建立了清晰的溝通渠道,并利用簡單的標記和一個中心日志實施了一個簡化的追蹤系統。一個小時內,混亂的場面就改變了。箱子堆放得整整齊齊,補給物資順暢地流動,而士兵們,起初還持懷疑態度,現在帶著一種新的使命感開始工作了。
就連從一個匆忙的會議趕回來的孫中士,也驚愕地盯著改變后的后勤區域,默默無言。他張開嘴想要說話,然后又閉上了,眼中閃過一絲勉強的欽佩。這個小小的勝利讓我心中涌起一股滿足感。
看到補給點效率提高了,我感到信心大增。戰術討論正在主指揮帳篷里進行,我知道我必須試一試。我深吸一口氣,朝帳篷走去。趙,一個體態臃腫的中年參謀,臉上永遠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冷笑,站在帳篷外站崗。
“我要和賀指揮官談談。”我說道,聲音保持平靜和尊敬。
趙嗤笑一聲。“賀指揮官正忙于演習呢,賀夫人。你不會懂這些事的。”
“我向你保證,我懂。”我反駁道,聲音變得強硬起來。“我有寶貴的見解,對演習有益。”
他笑了,一種短促、輕蔑的聲音。“你?一個后勤辦事員?好好整理繃帶吧,小媳婦。把戰略問題留給專業人士吧。”
我的耐心漸漸耗盡了。“這次演習模擬的是真實的戰爭場景。每個細節都很重要,包括后勤。我的觀察直接影響供應鏈的成功與否,而這反過來又影響整體戰略。”
趙雙臂交叉抱在胸前,冷笑更甚了。“聽著,我沒時間跟你在這兒啰嗦。回你的小角落過家家去吧。大人們正在工作呢。”
這種隨意的輕視,這種公然的性別歧視,讓我心中的怒火燃燒起來。我張開嘴想要反駁,想要要求被傾聽,但是看到賀凜從指揮帳篷里走出來,我就停住了。他面無表情,眼睛掃視著周圍的區域。他似乎沒有注意到我。一瞬間,我們的目光交匯了,但隨后他的目光移開了,聚焦在遠處的地平線上,那里模擬戰斗正在激烈進行。失望刺痛了我,一種尖銳、意想不到的痛楚。
回到后勤區域,緊張的節奏仍在繼續。當我查看最新的補給請求時,有個東西引起了我的注意!一個差異。一個很容易被忽視的小細節!但它暗示著一個更大的問題。我的腦子飛快地運轉著,拼湊著這個謎題。如果我是對的!
“孫中士,”我喊道,聲音低沉而急切。“我需要去檢查一些東西!”供應帳篷里閃爍的熒光燈投下長長的影子,我正俯身在后勤報告上。孫軍士起初對我積極主動的做法持謹慎態度,但逐漸對我的工作效率產生好感,早些時候甚至粗聲粗氣地說了句“不錯啊,張女士”。這次不同。這不僅僅是對現有系統的優化。這是在找出整個供應鏈中的一個根本性缺陷。醫療用品的申領單一直保持一致,幾乎過于一致了。然后我突然想到。他們是根據標準預估來預計傷亡情況的,沒有考慮到演習區域的特殊地形。西側地勢多巖石且崎嶇不平,扭傷和骨折之類受傷風險要高得多。目前的分配計劃對所有區域一視同仁,這意味著西側很可能面臨物資短缺,而其他區域則會有剩余物資。
“孫軍士,”我喊道,聲音因急切而尖銳,“醫療物資分配——有問題。”
他抬起頭,眉頭緊鎖。“有問題?你什么意思,有問題?這是基于標準協議的。”
我解釋了我的推理過程,指著地形圖并著重指出預計的傷亡模式。我提出了一個重新分配的計劃,優先考慮西側,并且制作針對常見地形相關傷病的移動醫療包。孫軍士起初持懷疑態度,但聽得很認真。他用長滿老繭的手指沿著地圖上的線路比劃著,表情逐漸從懷疑轉為理解。
“你是建議在演習中途進行全面調整嗎?”他問道,聲音中帶著謹慎。
“這是必要的,”我堅定地說,直視著他的目光。“現行系統會導致可避免的延誤,并可能危及我們士兵的安全。”
他咬著嘴唇,然后慢慢點了點頭。“好吧,張女士。就這么辦。”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忙得不可開交。我與運輸隊協調,重新安排補給車隊的路線,重新打包醫療包,并更新后勤數據庫。其他士兵起初對突然的變動感到困惑,但很快就適應了,他們的行動精準而高效。修改后的系統運轉順暢,物資在西側需要的時間和地點精準送達。
效率提高的消息像野火一樣迅速傳開。其他部隊的士兵過來查看,對這些變動感到好奇。就連那個傲慢的參謀趙也把頭探進供應帳篷,他往常的冷笑被一種勉強的尊重所取代。孫軍士滿臉自豪,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在這方面很有一套啊,張女士,”他說,臉上綻放出真誠的笑容。成功的喜悅涌上心頭,一種滿足感和被認可的強烈混合情緒。
然后,目光敏銳的記者林出現在帳篷入口,手里拿著筆記本。“張女士,”她喊道,聲音輕快而好奇,“我一直聽到關于你在這里工作的了不起的事情。介意我問你幾個問題嗎?”
采訪簡短卻很有見地。林聚焦于后勤方面的改進,贊揚我的聰明才智和工作效率。我誠實地回答她的問題,淡化自己的作用并強調團隊合作。但就在我說話的時候,我能感覺到幾個軍官在盯著我,他們的目光冷淡且帶著不滿。他們聚在一起,交頭接耳,表情中混合著懷疑和怨恨。其中一個又高又瘦的男人撇著嘴冷笑道,他朝我的方向指了指,他的話在喧鬧的營地中傳開。“看看她,在聚光燈下自我陶醉呢。還以為自己是什么英雄呢……”
這些話懸在空中,與之前的贊揚形成鮮明對比。我剛剛還感受到的滿足感開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越來越強烈的不安。一只手碰了碰我的胳膊,我轉身看到孫軍士,他的臉上寫滿擔憂。“張女士……”他開口說道,聲音很低,“你可能想要……”
甚至是趙,我曾短暫贏得他勉強尊重的人,似乎又恢復了之前的那種居高臨下的態度。他路過補給帳篷時,停頓的時間剛好夠拋出一句幾乎不加掩飾的關于“平民干涉”軍事事務的譏諷話語。
他們的不認可帶來的壓力向我壓來,幾乎要扼殺我來之不易的信心。我咽下喉嚨里的哽塞感,提醒自己我在這里的目的不是贏得他們的認可,而是確保演練的成功,最終確保士兵們的安全。
在訓練場的另一邊,我看到賀凜指揮著他的部隊行動,他面無表情,全神貫注。他行動時帶著一種毫不費力的威嚴,他的命令簡潔而清晰。即使隔著這么遠的距離,我也能感受到他專注的強度,對職責堅定不移的奉獻精神。短暫的一瞬間,我們的目光在塵土飛揚的場地上交匯。他的凝視比平常多停留了零點幾秒,在他一貫冷峻的表情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神情。然后,他轉過身去,注意力又回到正在進行的演練上。
這次相遇雖然短暫,卻在我心中激起了一絲暖意,在營地日益增長的敵意中猶如一個小小的支持燈塔。我深吸一口氣,為即將到來的挑戰做好準備。演練才剛剛開始,而且我帶著一種令人心寒的確定感知道,真正的戰斗還在后面。林記者又出現了,她打開著筆記本,臉上帶著若有所思的表情。“賀太太,”她開始說道,聲音低沉而神秘,“我一直在觀察這里的動態。這里面有很多表面看不到的情況,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