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塞爾莊園的酒窖里,濃郁的酒香和橡木香在酒窖中悄無聲息的流淌。護士們用一片白色布簾隔出了一片空間,布簾的正中央是那具黑色的棺材,莫德勒大夫的助手打開了一只扁平的木制手提箱,露出里面整齊的手術工具,刀鋒在煤氣燈的燈光下反射著銳光。昂熱套上一件白色的醫袍,站在莫德勒大夫身后。
“開始嗎?”昂熱問。
莫德勒大夫點了點頭,深深的吸了口氣,慢慢的舉高雙手,助理為他套上雙層橡膠手套。
昂熱再次掏出那柄折刀,在旁邊的銀汞奇盆里微微浸了一下,然后把刀探入了棺材頂蓋和側壁之間的接縫。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路山彥手中那柄折刀上。昂熱緩慢而無聲的發力,刀刃沿著接縫前進,一枚又一枚半尺長的棺釘在折刀刃口上被折斷,密封已久的古棺露出了漆黑的窄縫,積累了上千年的青色氣體帶著尖厲的銳聲噴出,大夫們和護士們不約而同的閃避。、
“抽風機!”昂熱淡淡的說。
酒窖口的男護士猛踩著飛輪,驅動梅涅克研制的人力抽風機,通過一根粗大的橡膠管把那種成分不明的氣體抽到外面去。昂熱不得不說在機械上梅涅克堪稱天才,那些青色的氣體
仿佛危險的蛇群,剛要在空氣中游散開,就被抽風機強力的管道抽了過去,沒人知道這些封存了千年以上的氣體是什么,也許是尸體腐爛產生的,也許根本就是封棺時注入作為保護的。
折刀圍著棺壁平穩的移動,昂熱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
“小伙子,你可真有把力氣。”莫德勒大夫隔著口罩贊揚。
從臉上看去,昂熱這個劍橋博士的臉上還帶著些孩子氣,但他此刻顯示出常人不敢想象的“靜力”,硬生生把當初需要好幾個成年男子才能釘好的棺材拆開了。這具棺材壁厚達半尺的硬木古棺經歷過上千年之后,質地變得像是大理石一樣堅硬,但是在昂熱手中像是運輸長絨棉一樣薄脆。如果是神天在這里他就要說了‘沒關就是開了???’
一名男護士把一盞煤氣燈提高到莫德勒的頭頂照亮,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揭開棺蓋的一刻是揭開另一世界大門的一刻,面對這具腐朽的棺木,這些受過嚴格科學培訓的醫生和護士感覺到都是一種絕大的幸福感。昂熱面無表情,折刀在他手中一旋,刀刃回收,悄無聲息的沒入他的袖口中。他調整了單片眼睛的位置,點了點頭,兩名護士穩穩的把棺蓋抬起,向著旁邊平移開去。
“天吶,只是醫學史上的奇跡!”莫德勒按著胸口,發出由衷的感嘆,如果不是后面有護士扶了他一下,他幾乎要幸福的倒栽在地。
莫德勒畢業于慕尼黑大學,在大學博物館里見過來自世界各地的古尸標本,盡管號稱保存的最好,但沒有一個和不變形,要么是頭骨歪曲眼睛暴突,要么四肢腫大撐破了葬服,所謂“面容安詳面露微笑”的古尸,多半是嘴唇皺縮露出了殘破的牙床,除了讓人贊嘆古人的保存技術,絕不能讓人有什么美好的感覺。但眼前這具完全不一樣,他是一個沉睡的中國男孩,皮膚柔軟,烏發溫潤,輕輕閉合的眼睛上一根根睫毛都沒有脫落。但他確實又已經死了,干枯的身體帶有明顯的脫水痕跡,全身肌肉萎縮,皮膚受浸在骨骼上,像是沙漠上死去的動物在干燥的空氣中存放了幾十年的樣子。男孩穿著一件白色的絲長袍,像是當時漢人的儒家衣冠,繡滿了龍、鳳、孔雀、寶相花和瓔珞的隱紋,外面套著織金錦的窄袖襖,頭頂剃禿,周圍留一圈頭發,恰恰是黨項人當時的發式。棺材中散布著金銀飾品、玉質珠鏈和錢幣,中國男孩躺在米黃色的云紋織錦上,腳下放著一面銀牌,一切正如他下葬的那一刻,在這具古老的棺木里,時間仿佛被封印了,過去的上千年只是彈指一揮間。
“這會是偽造的嗎?”莫德勒不得不懷疑自己所見的一切,他是個愿意相信奇跡的人,但是這個奇跡未免太令人驚悚了。
昂熱小心的拾起那塊銀牌,他觸到云紋織錦的瞬間,那張華麗的錦緞崩潰了,化成了一片灰色的塵埃,那些蠶絲纖維經過了上千年之后,只徒然留下了華麗的外表而已。
“天啊,應該采樣!應該采樣!”莫德勒痛惜的直甩手。
“這是西夏文字,雖然我看不懂。”昂熱把那塊銀牌遞到莫德勒面前,“大夫,總不能懷疑你自己的眼睛吧?也許能夠殺死一個偽裝成千年古尸,但你如何能找到這樣一張有上千年歷史的織錦讓他躺上去呢?”昂熱捻起一撮織錦化作的細灰在莫德勒面前緩緩的灑落,面無表情“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你,你并非我們的成員,但是在這次解剖之前,我么之間達成里協議,你看到的一切不可思議的事情都不要懷疑,只需要如實的記錄......這個世界上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太多,不要試圖用科學來解釋一切。”
”是,是“莫德勒示意護士給他擦汗,”我明白......明白,我正是為了親眼目睹這世界上超越我理解的事情而答應來這的......我寧愿看到這一切后被挖掉雙眼,也不會遺憾.”
昂熱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我們沒有那么殘忍。只是有些過于驚悚的知識,我們不敢把他教給太多了......執行解剖,我會很快返回。”
梅涅克在望遠鏡中眺望他家莊園外的曠野,寂靜的曠野在細雨沙沙的黑夜里沉睡,看不到一點燈火,也看不到一個人。他的祖先買下這周圍大片的農莊,卻只是在土地正中建造了這座有著高大圍墻的莊園,為的正是這種考慮,這樣如果有任何人試圖入侵,莊園里的能提前發現,而他家的地窖里除了葡萄酒就是槍支彈藥,足以擊潰一支小型軍隊的進攻。
但他依然不得不謹慎小心,他還未見過不死徒,不知道他們會怎樣出現,神天卻在回憶夏之哀悼的劇情,畢竟實在是隔了太長時間了,就連記憶力極強的他都有想不起來的事
“我們在棺材中發現了這個,應該是關于他身份的重要證明。”昂熱走到他身邊,把那塊銀牌遞上。
“這是什么?”梅涅克把銀牌遞給旁邊的路山彥求助。
路山彥翻看了那塊銀牌,微微的皺起了眉頭。
”怎么了?”昂熱問。
“按照道理說,這具尸體應該是個很有身份的西夏貴族,下葬的時候都會有一面純銀的銀牌說明他的身份,但是這面不是。”路山彥舉起銀牌“銀牌上的文字是西夏文,他的念法是......”神天緩緩開口,用的是一口流利的中文“五雷猛將,火車將軍,翻天倒地,驅雷奔云,對仗萬千,統領神兵,開旗急召,不得稽停,急急如律令。”
“這是什么?”梅涅克呆住了。
“道教的開旗咒,是一種召喚神兵鎮邪的咒符,這是件鎮邪的法器。”路山彥說
“這么說他被埋葬的時候,身份已經暴露了?”昂熱說。
“回去,看看尸體上有沒有插著涂擦雞血的長鐵釘。”路山彥說。“如果當初下葬他的人確實覺得他是妖邪,那么他應該會用鎖魂釘一類的東西扎尸。”
“那東西真的有用?”昂熱聳聳肩。
“也許一切不合常理的古老東西都可以跟龍族沾點邊吧?”神天挑眉
路山彥愣了一下,也聳聳肩,“我怎么知道,我是新派官員,對于老舊的東西我也知道皮毛的。”
神天說完后又進入了‘燒腦’模式
“天啊,這浮灰般絢麗的往日啊。”莫德勒吟詩般的贊頌著,看著護士解開了中國少年身上的白色長袍。
煞白的長袍像是一片光影般湮滅,露出男孩干癟的胸膛和小腹,他全身的骨骼都在皮膚下凸顯出來,修長挺秀,經過許多年,依然可以判定他曾經是個俊秀的孩子。
“天啊!”莫德勒又說。
男孩的長袍下,一具鍛鋼的手銬拷住他細幼的手腕,那具似乎是為他刻意訂做的小號鋼拷深深的陷入他的皮肉里,幾乎是一件刑具了,經過了太多年,似乎已經和腕骨都融為一體了。更令人驚悚的是一根青色的、半米長的巨釘從他的心口沒入,洞穿胸骨,把他整個人和棺材釘在了一起,更多的鐵釘從他的身體四方貫入,只留下釘頭在外面。
“這是怎樣一個被詛咒的人啊!”莫德勒低聲說著,接過護士遞來的鉗子,從男孩的顱骨太陽穴上起出了第一根長釘,那根兇惡的釘子足有十厘米長,帶著倒鉤,幾乎貫穿了男孩的大腦。
莫德勒審視著那根長釘之后,默默的把它拋入鐵盤中,微微皺眉。他不僅是漢堡市名聲最隆的外科醫生,也是警察局經常邀請的驗尸官,從那些殘留的組織來看,這根長釘被釘進少年的身體時,他只是沒死,甚至還活著。他不能想象那些古代的中國人會用這樣兇狠的手段對付一個還未成年的孩子。
“鉗斷手銬,把所有釘子都起出來,注意不要造成太大的傷口,這樣保存下來的完美尸體,全世界都找不到第二具了吧?”莫德勒對護士說著,開始撰寫他的解剖記錄,攝影師在這個空隙上來拍照,莫德勒在筆記本上精確而迅速的展開素描,他同時也是一位不錯的鉛筆畫家,他的素描和照片一樣能清晰的記錄被剖開的組織細節。
他特意把那枚釘子也做了素描,因為他留意到釘頭上中國特色的古老花紋。
等到昂熱從外面返回,鐵盤里扔著二十多根長釘。昂熱拿起一枚端詳,,完全符合路山彥的描述,是中國古代人用于鎮邪的法器,深深的凹槽里涂有鮮紅的朱砂,過了那么多年也不褪色。
昂熱沒有說話,無聲的站在莫德勒身后,他無須解釋什么,他需要的只是莫德勒的醫學知識,那只握解剖刀的手和那只繪圖的手。莫德勒不需要知道什么,他只需要記錄一切。
鐵釘上沒有汞腐蝕的痕跡,他們沒有給他灌汞,不知道如何保存的那么完好。”莫德勒對昂熱說。
灌汞是古老的尸體保存方法,相傳中國的第一個皇帝死后便是被保存在一個滿是汞的世界里,液體汞像是河流一樣在他的棺木下流淌,汞蒸氣彌漫整個空氣,保護他的尸體千萬年不化。
“一切用具都用銀汞齊浸一下。”昂熱淡淡的說。
“好的。”莫德勒看了一眼旁邊溶解了微量銀的汞,有些躊躇,但還是答應了。他知道這種金屬的蒸汽是有毒的,不明白為何昂熱會有這個要求。但是這個俊美而冷漠的年輕人顯然具備和他差不多的科學知識,這讓莫德勒不得不尊重他的意見。
第一柄鋒利的解剖刀上流淌著銀汞齊,點在中國男孩的胸口,莫德勒微微用力,刀刃整個陷入肌理中,一滴鮮如紅豆的血珠躍出停留在莫德勒的指尖。
”天吶!”莫德勒今晚不知道多少次用了這個詞匯,但他實在忍不住,“還有沒干掉的血液!采樣!采樣!”他失去了平時的冷靜,催促著護士們。
醫生和護士穿梭忙碌著,一身白色醫袍的昂熱站在他們中間,默默的看著中國男孩俊美的臉。
“要殺死你們還真是艱難啊。”昂熱無聲的對那具尸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