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他們?nèi)藬?shù)眾多，采取車輪戰(zhàn)法，足以將你拖垮至死。而你的家族中，唯有郁瑾能勉強(qiáng)為你提供些許援助……”

郁崢手中緊握著匕首，一下又一下地輕敲在另一只手掌心，聲音低沉地問：“那你呢？”

“我？自是首先要保全自身。放棄取你首級(jí)以換取黃金已經(jīng)是極大的損失，我豈能再陪你冒此風(fēng)險(xiǎn)？這種蝕本的買賣，我可是不會(huì)做的。”江頌宜的頭像撥浪鼓般左右搖晃。

“你難道沒聽過那句話嗎？‘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你居然還記著我們是夫妻？”郁崢輕笑一聲。江頌宜感覺自己被戲弄了，她本非柔弱之輩，伸手輕輕捏住郁崢的下巴：“你這副容顏倒是恰好符合我的審美情趣，不過，我也絕不可能因?yàn)槊郎崦！?

郁崢緊緊握住她的手，目光中流露出幾分誠摯與哀求：“如果我命喪黃泉，你能為我照料家人嗎？”

這種終極的信賴之舉，令江頌宜心中不免有些沉重：“若你撒手人寰，我便會(huì)如同二房那伙人般，欺凌你的妹妹，迫使郁瑾成為我的奴隸，讓你們一家老小都淪為我的雇傭工。”

“雇傭工？”

“沒錯(cuò)，是那種終身勞役，且分文不付的苦力。”郁崢不禁啞然失笑：“你真是心狠手辣。”

江頌宜說罷，轉(zhuǎn)身離去，留下了一句：“我先去探探虛實(shí)，待會(huì)兒再作商議。”

郁崢輕輕撫摸著手中殘留的滑潤，嘴角微微上揚(yáng)的弧度逐漸消失，眉頭緊鎖，神色愈發(fā)凝重。

江頌宜此時(shí)能想到的最安全的避難所，便是那神秘的畫境。將他們轉(zhuǎn)移至那里，便可避開這些貪婪之人的追殺。

然而，她想到了上一次，凈虛那道士為了避開郁崢，才將那六名刺客引入畫境，可見這個(gè)秘密不容泄露。

目前似乎也別無他法。

正當(dāng)她打算前往許家時(shí)，卻發(fā)現(xiàn)郁家二房的方向一片混亂。

“嘔……嘔……”

此起彼伏的嘔吐聲在空氣中回蕩，男女老少，均有之。

江頌宜冷冷一笑，心想：這是因果報(bào)應(yīng)。

“你們給我們吃的是什么？”

郁老夫人雙目圓睜，怒火中燒，她因?yàn)楸唤炓藲獾闷吒[生煙，只嘗了幾口便罷了。

程青辰捂著肚子，竭力辯解：“我、我同那婦人采摘的是同一種蘑菇，他們家吃了為何安然無恙？”他的話語中充滿了疑惑與不甘，眼神中透露出對(duì)江頌宜的深深忌憚。

茅草屋內(nèi)彌漫著濃重的藥味，郁晟堂用布條裹著燙出水泡的右手，將熬糊的藥渣倒進(jìn)竹簍。方氏癱在草席上，蠟黃的臉映著灶臺(tái)火光：“程青辰，你莫不是那賤人派來索命的？“她每說半句就要喘三喘，活像只破風(fēng)箱。

程青辰縮在墻角，攥著半片紅傘菌的指尖發(fā)青：“我也吃了......“話音未落又干嘔起來，發(fā)髻散亂如瘋婦。竹簾忽被掀開，夜風(fēng)卷著枯葉撲滅油燈。

“啪啪啪！“

三聲擊掌驚得眾人抬頭。江頌宜倚著門框，月白裙裾掃過門檻青苔：“紅傘白桿，黃泉作伴。程姑娘好眼光，挑了最毒的見手青。“她指尖捻著朵完整毒菇，在月光下泛著詭異幽藍(lán)。

程青辰突然暴起，指甲抓向江頌宜面門：“是你害我！“

“砰！“

繡鞋正中心窩，程青辰撞翻藥罐滾進(jìn)柴堆。瓦罐碎片劃破她臉頰，混著湯藥的血水滴在毒菇傘蓋上。郁老夫人哆嗦著舉起拐杖：“毒婦！自你入門......“

“我入門那日，老夫人可是收了三抬聘禮。“江頌宜用竹枝挑起程青辰的下巴，“程姑娘冒雨采菇時(shí)，我家?guī)Z白是不是說過'顏色艷的菇子吃不得'？“她突然將毒菇塞進(jìn)程青辰衣領(lǐng)，“怎么，如今要怪我攔得不夠用力？“

郁晟堂突然沖過來，燙傷的手攥住江頌宜腕子：“夠了！“

“二叔急什么？“江頌宜甩開他的手，腕間金鐲在月光下泛冷，“東南角槐樹下埋的砒霜罐子，要我請(qǐng)里正來挖嗎？“她轉(zhuǎn)身時(shí)裙擺掃過方氏驚恐的臉，“明日官府來查毒菇案，諸位可要穿戴齊整些。“

夜梟在槐樹上發(fā)出怪笑，程青辰的嗚咽混著藥罐余燼的噼啪聲。江頌宜踏著滿地月光走出茅屋，指尖那朵毒菇被她碾碎在青石板上，汁液滲進(jìn)石縫，像極了前世郁家人灌進(jìn)她喉中的鴆酒。

暮色漫過郁家祠堂的飛檐時(shí)，郁桓抄起條凳撲來的身影被夕陽扯得老長。江頌宜旋身后撤半步，繡鞋碾過青磚縫里鉆出的雜草，抬腿正踹在他肋下。楠木條凳“咣當(dāng)“砸在供桌上，驚得祖宗牌位都晃了三晃。

“孽障！“郁老夫人將鳩杖叩得地磚裂璺，“我們郁家是掘了你江家祖墳？竟招來這般蛇蝎婦人！“

江頌宜撣了撣裙裾沾的香灰，指尖掠過供案上半截?cái)嗟叮骸白騼悍揭棠镎f在河邊撿到這官制短刀時(shí)，我正巧在柳樹下納鞋底。“她突然俯身逼近老夫人，“您猜怎么著？從卯時(shí)到巳時(shí)，河灘上連只野鴨都沒撲騰過。“

祠堂陡然靜得能聽見梁間蛛網(wǎng)顫動(dòng)。郁桓蜷在蒲團(tuán)旁干嘔，指縫里漏出半聲咒罵：“賤人......“

“二公子還是省省力氣。“江頌宜踢開滾到腳邊的酸枝木牌位，“三個(gè)官差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刑部卷宗可還空著三頁呢。“她指尖撫過刀柄纏著的褪色紅綢，“這穗子編法倒眼熟，像是......“

“住口！“老夫人鳩杖橫掃過來，帶翻的線香灰迷了眾人眼。江頌宜早閃身退至門檻，石榴裙擺掠過門檻石上“忠孝傳家“的刻字，濺起細(xì)碎塵煙。

廊下突然傳來木屐急響。郁大夫人攥著江頌宜手腕將她扯到身后，丹蔻指甲幾乎掐進(jìn)皮肉：“二房采的毒蘑菇，倒要怪到我們頌宜頭上？“她突然抬腳碾碎郁桓指尖，“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你們這些黑心肝！“

暮色里炸開聲鴉啼。老夫人哆嗦著指向檐角垂落的蛛網(wǎng)，混著痰音的嘶吼驚飛了巢中雛鳥：“這毒婦是要絕我郁家......“

“祖母慎言。“江頌宜忽然輕笑，腕間絞絲銀鐲撞出清越響動(dòng)。她彎腰拾起摔裂的祖宗牌位，裂紋正將“郁“字劈成了兩半：“三更天落雨時(shí)，您不妨問問祖宗——“斷裂處木刺扎進(jìn)掌心，沁出血珠染紅了“族規(guī)“二字，“究竟是誰在作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