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想,池胤忽然一振衣袍,手持云公遺玉面朝大眾。
慷慨陳詞:“蘇大人書香出身,品學(xué)優(yōu)異,卓爾不群,人才之精彩同年子弟無人可出其右。”
“未及冠年他便由眾官擢為太學(xué)博士,后又為前太子之少師。”
“知亂世難治,他棄文從武,孤膽在荒淫暴君身邊謀權(quán)、謀勢、謀出路,唾海淹而志不移,刀劍劈而身不倒。”
“這樣一個能文能武,有勇有謀,頂天以不塌,立地以不陷的英雄人物,難道結(jié)局只配一死?”
眾人道:“不能死。”
“蘇門望族命運多舛,幾百年來多次輾轉(zhuǎn)于中原大地,被驅(qū)逐不曾含恨,被虐待不思報復(fù),不爭權(quán),不貪利,門中男女皆是授書育人之高潔圣賢,如此門第出身之人,會行奸作惡嗎?”
“做不了。”眾人齊呼。
“如今新朝起新氣象,百業(yè)待興,蘇大人砥礪苦謀而來的這片新天地,他該不該看著它蓬勃?”
“該看。”
“昏君溺酒色暴斃,留下江山千里,需要不需要能臣來治理,需不需要悍將來戍守?”
“需要。”
“要想譜新章,辟盛世,讓我輩,我子輩、孫輩都能生活在祥和治世里,一日之功不可達(dá)。”
“新帝年幼,尚不能理朝事,待到啟蒙年歲,無好師教育難說能成英才,蘇大人博文善武,可堪任帝師一職?”
“……”呼聲高亢的百姓突然不接話。
就這樣讓蘇誡登上高位?
怎么好像有點……莫名其妙。
“我不同意。”云渡忽然發(fā)聲,“我夫君為家國籌謀多年,操勞多年,也傷了痛了多年,好容易清除了禍國禍民毒瘡,可以閑逸兩日,才不要去做什么帝師。”
“當(dāng)先生多辛苦啊,勞心費力的,更何況還是帝王之師。阿胤,煩請你收回方才的話,不要將承諫他推到那辛苦的位置上去。”
說罷,望著池胤的目光不可察地閃過一抹狡黠。
池胤眼皮輕眨,神色如常,道:“我雖不為官,但一日為臣,畢生為國思前程,為民謀福祉的道理還是懂的。”
“蘇世兄當(dāng)年是多名賢良正臣選出來的,幾朝才出以一位的無雙才子,授學(xué)能力無須質(zhì)疑。”
“既負(fù)才學(xué),難道不該傾力奉獻(xiàn),極盡其用?眾人以為我說的可對?”
“池公子所言極是。”眾人道。
果然,一件東西再好,沒人搶就一文不值,連存在都引起猜疑。
一旦有人扯著不放,他們便會思考此物于自身有利與否。
有利,即會毫不猶豫搶過來。
云渡依舊不松口,說自己與蘇誡情路坎坷,如今新婚燕爾,豈能分開?
不行不行。
且不說她不愿,人代理朝政的濯旌王看著也不愿呢。
一瞬間,戰(zhàn)火轉(zhuǎn)向濯旌王。
濯旌王明眸流轉(zhuǎn),似在思考應(yīng)對之策。
見所有注意力集中身上,等待他點頭。
看蘇誡,蘇誡一副沉靜但好似很為難的神情。
他今日出現(xiàn)于此,鬼都知道不是良心不安來請罪。
然而看他反應(yīng),應(yīng)該也沒預(yù)料事態(tài)發(fā)展的最終結(jié)果——為帝師。
所以,他本來的目的只是想洗清臭名,好好生活?
池千金稱他作夫君,他們成婚了!!!
猶豫間,前來相助的數(shù)位說話有分量的大儒當(dāng)場講起了道理。
說如果一個為國為民竭力至此的大義人都得不到認(rèn)可,豈非要叫人寒心,以后還有誰愿展現(xiàn)如此堅韌品格?
一個負(fù)重前行的革新先行者,若是不讓他參與往后幾十年的朝務(wù)、政權(quán)相關(guān)的事宜,這片由他帶頭開拓的天地誰敢保證會發(fā)展成云公所愿、文武樂治、萬民向往的景象?
……
張張柔軟的嘴宛如鋒利的刀,劃開纏裹于人心上的疑綢。
刺破了這些年照在蘇誡頭頂不見光采的甕壁。
壓力之下,濯旌王快速衡量妥利弊。
同意了。
但是,因蘇誡確實手染過不少好人、無辜人的血,前朝之事不能參與,他之任務(wù),惟授教國君爾。
……
曲終,人散。
蘇誡在回去的路上問云渡:“這便是你為我安排的命運?”
云渡訕訕道:“怎么樣,你喜歡嗎?”
“那你做什么?”蘇誡未答又問。
云渡詭笑幽幽一瞬,神采飛揚地道:
“我嘛……,我當(dāng)然是和我阿弟去東曦山莊啦。他那里玉樹瓊枝,寶光璀璨,能曬到最早的太陽,看見最美的日出,真是太美好了。”
“我也要去。”蘇誡道。
“不行。”同行的美公子冷聲,“不知死活的狂徒,休想踏足我東曦山莊。”
蘇誡瞄了瞄云袍翩翩姿態(tài)倨傲的池胤,有些委屈:
“阿胤你方才不是還為世兄說話呢嘛,為何此刻又對我如此?”
池胤道:“為你正名乃是顧的大局,至于你個人……,哼,本座這輩子都不會原諒。”
蘇誡一默,無話可說:他害他受盡折磨,吃盡苦頭,害他形容變異,殺了他神交好友沈延,他不原諒自己乃人之常情。
同行的蘇父、蘇母見狀,搖頭嘆息。
一人補一句“如此大事,居然連爹娘都瞞著,太傷人心了”。
蘇誡無理,只是一味地致歉。
走在人群里,最數(shù)他英武高挺。
然而言行舉止里卻一直縈繞著一股“我是個混蛋,我虧欠所有人”的卑微氣息。
要不說白日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呢!
明明是為清平大道而舍己,卻因做了違心事而將自己困鎖。
大勢雖漸安,他內(nèi)心的自我譴責(zé)并未因此而減輕。
因為那些或自愿、或被迫拿性命奠基了這條路的人,他們看不到今夜的星月相映,更看不到明早的日出東方了。
云渡見他郁郁愁愁的,歪頸靠近他肩:“在想什么?”
“想……你怎么這樣壞。”
“我哪里壞?!我委身嫁你,請人幫你正名,讓你當(dāng)上天底下唯一可以拿戒尺抽君王的帝師,我簡直不要太好了好吧!我壞……”
“我去當(dāng)陛下先生,你滿天下去逍遙,你想我了你可以來,我想你卻走不開,怎么想都……很難過。”蘇誡臉黑黑的,真的很不開心。
云渡咯咯笑。
拉他停了兩步,讓其他人先走。
而后手掩在他玉琢般漂亮的耳邊,踮起腳尖,貼著他耳朵道:“慕心思公子,簾落丈峻色;四季常風(fēng)雨,且醉竹月深。”
話太柔,吹得蘇誡耳根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