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誡于是說，世人都誤會他了，他不是無情無義的人，他有情。

六年前，他沒有殺池府千金——池慕。

他瞞天過海欺騙了天宥帝，又暗度陳倉把池慕轉移出彧國，保住了她性命。

他是愛她的，從未改變，怎么可能踏她尸骨上青云？

一語畢，全場先是一陣闃靜，而后嘩然。

議論聲嘰嘰咕咕煮開水一樣沸騰、蔓延。

由于現(xiàn)場只他一人說話，言辭立即遭到質(zhì)疑。

有人問，既然池府千金未死，那她現(xiàn)在何處？

蘇誡不回答，只目光一轉，看向人群之中。

而后，萬丈曦光里，一個裊裊婷婷宛似仙女的身影緩緩走出，站在蘇誡面前。

先向濯旌王叩首，轉頭溫柔喚蘇誡一聲“世兄”。

云渡隨即向眾人解釋，說自己確實中了蘇誡一刀，當?shù)罨杷?，且自己不知情?

然后來，她知道了蘇誡是早就策劃好了讓她假死，避過暴君毒手。

這些年，她一直生活在北雍青邛山殮星谷，殮星谷中人皆可作證。

百姓們看著亭亭玉立，端莊大氣，唇紅齒白，身體發(fā)膚都散發(fā)著健康氣息，衣著打扮也很奢侈精致的姑娘。

忍不住唏噓，一致肯定她確實過得不錯，沒吃過什么苦。

蘇誡應該沒說假。

時隔六七年之久，誰還記得具體相貌？

是以云渡容貌的變化無人爭議，他們只記得池千金是個美人。

此時站在蘇誡身旁的就是個美人。

錯不了。

他們看著對方時濃濃情誼欲溢欲濺的，感情更勝從前深厚了。

眾目睽睽，七嘴八舌，人們看著熱鬧，交頭接耳慢慢就講起了竹馬青梅的過往。

有人道：“我當年就說嘛，蘇家郎君把池小姐像寶貝一樣疼愛，怎會舍得殺她?！?

亦有人道：“瞧這池小姐生得如花似玉的，如若姓蘇的不殺她，恐怕早就被剛死那位摧殘沒了。想想這幾年，他把多少美麗女兒剝皮剔骨啦！姓蘇的果然狡詐?！?

“豈止狡詐，簡直是心思深沉到發(fā)指。那時他才多大人，就敢在智勇無雙的天子眼皮下?；?，真是膽識過人！”

“膽識是過人，心也是真狠。要我對未婚妻下那么重手，不如殺自己。聽說他當時還眼睛都不眨一下，嘖嘖，藝高人膽大！”

“那可不。能在性情無常的暴君身邊混的，能是你我這等泛泛之輩？”

“想當年，蘇祭酒家獨子和池衛(wèi)尉卿家的一對兒女多好的關系，這京中誰人不艷羨？唉……，誰敢想云府會……，池府也……，可憐這些后生，年紀輕輕就……”

……

話頭一起，千百張嘴不嫌冗繁地從上一輩的淵源開始說起。

言論、見解之多，一車紙書書不盡。

卻當眾人都在嗟嘆、議論、猜想……

一身王袍尊貴，神情肅穆的濯旌王從云渡出現(xiàn)時起便眼瞳逐漸呆滯。

看著女子明月梨花容顏，寒泉浸玉行止，盡管她妝容不似共舞那時濃艷犀利，眼神也不同“勾引”他那時冷艷魅惑，他還是一眼認出了她。

或是因為她清美眸子里總帶著一股歷經(jīng)滄桑的沉寂；

或是因為她舉止間總是一副生死不過如此的從容；

抑或，她只是往面前一站，他的感覺就告訴他：“是她?！?

她正是那個一舞攝魂的姑娘。

他敢肯定。

想他第二次見到“圣女”，一眼就辨出了區(qū)別。

不是容貌行為上的，就是一眼看出了。

仿似天生感知使然。

她原來叫池慕！

她竟然是池慕——那個頗有名氣，端淑有才華，貴女典范的衛(wèi)尉卿府千金！

濯旌王訝然。

同齡的子弟閨秀，稍微有點才華的總能名聲遠播，想不知道都難。

且依稀里，他好似都見過的。

但忘于何時何地了。

濯旌王無心糾結此，卻恍然：

她是池慕，也就是蘇誡幫忙養(yǎng)大的女娘，有他們雙方家長點頭的姻緣，也是全京都人都知道的一對。

所以……

他現(xiàn)在的情況是：相思入死巷，心動即心死。

但看青梅與竹馬一會面便秋波不停，感情可想多好。

他不會有機會了！

濯旌王是個性情極好的人，有權也做不出陰險之事。

但突逢此意外，再心態(tài)平和的他也做不到心無波瀾，面無顏色。

“你罪只在欺君？”尖銳銀槍往蘇誡咽喉逼近三分，“沒有其他罪要述了？”

若將奸佞誅除，不知能不能抱走美人？

悵然若失的心忽然閃過一念。

很快又壓下那絲不正道。

蘇誡被他神兵逼得微微抬頭:“自然只有欺君。”斬釘截鐵，面不紅心不跳。

云渡見勢不利，環(huán)顧一下四周，似在等待什么。

然而目光之內(nèi)，人頭攢動，耳邊嗡嗡的，除了混亂就是聒噪。

“撲通”，云渡突然一稽首，也請罪。

罪在冒充圣女獻舞，意欲弒君，還欺騙了正直優(yōu)雅的濯旌王殿下。

罪該萬死。

天宥帝已死月余，一個個的卻突然來請罪？！

蘇誡作惡多端，罪無可恕，知道自己大勢已去來求生或求死尚有可說。

但是池慕……

她所犯之罪于此時來說毫無意義，有何好請罪的？

濯旌王狐疑地打量了兩人，最后對云渡說，她假冒圣女混入宮宴確實不法，但念在也沒犯大錯，便不予追究了。

讓她退下。

重點處置蘇誡。

濯旌王再問一次蘇誡：“爾罪只欺君一條，確無其他？”

蘇誡如是答：“只有欺君?！?

濯旌王冷笑：“看來蘇指揮審視死而復生，忘卻前塵了。”

“今日你若不出現(xiàn)，孤且就當這世上無你，你以前罪條可隨身消?！?

“但你今既來了，這些年所犯下的罪就該一一拿問，你不記得不要緊，本王，以及全朝文武，甚至在場百姓都幫你記著呢?！?

濯旌王于是睥睨著蘇誡，將他六年來一應罪行滔滔敘述。

話末，問他認不認？

蘇誡說，他確實殺人了，

每一次，天宥帝讓他當場處決的人他基本都殺了。

然則，天子指令，為臣者自當遵從，何錯之有？

難道他濯旌王就敢當面忤逆君主嗎？

濯旌王被他拿話噎住，一時啞口。

氣順了才道：“好，你殺人是奉命行事，不是你的錯，那進讒言陷害忠良也是皇命逼使？”

換蘇誡啞口無言。

濯旌王正哂笑蔑視他，忽然水泄不通的人群后方傳來清雅一聲“當然不是”。

聲音雌雄莫辨，似遠猶近，帶著一絲妖異，淡淡的卻能貫徹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