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風卷著細雪掠過送親隊伍，玄甲侍衛單膝跪在公主的鸞駕前，冰碴子順著護腕縫隙滲進鎧甲。中書君握劍的手紋絲不動，劍鋒下是滿地狼藉的紅綢，在暮色里劍光泛出一道冷光。

“起來吧。”鸞駕里傳來聲音，鎏金鸞鳥車鈴隨著晃動輕響，“剛剛若不是你，本宮怕早已入了這餓狼的口，我會寫信回去奏請陛下為你加官進爵。”

中書君抬頭，雪落在他睫毛上化開，映出窗里半張覆著貂裘的臉。“公主您可記得十年前那個暴雨夜突然闖入的人，那個渾身是血的少年被追兵逼至絕境，是撐著油紙傘的您救了我！——末將愿意追隨公主去蘭陵格！”

鸞駕內陷入沉默。中書君說:“十年前那個雪夜，若不是您用自己的披風裹住瀕死的我，此刻埋在亂葬崗的早就是具無名尸。”

車簾突然被掀開，公主的鳳冠垂珠晃得中書君瞇起眼。她的指尖觸到他鎧甲上的霜花，像當年擦拭他傷口時那樣輕柔：“你可知道，一旦去了蘭陵格就再也回不來了，我是公主，從生下來那刻開始就享受著至尊的榮耀，所以也必履行作為公主的使命。可你不必——”

“末將的命，十年前就是公主的了。”中書君猛地起身，玄甲上的銀飾叮當作響。他抽出腰間短刃割破掌心，血珠滴在公主裙裾上，開出朵朵紅梅，“除非您現在殺了我，否則卑職不會回去的，卑職愿誓死追隨公主。”

“你說我救了你，可我根本記不得這件事！我的意思是，你不必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放棄光明璀璨的前途，更不必去那苦寒之地。”

“這輩子除了守在公主身邊，卑職實在不知道能有何前途可言。公主，就讓我跟著你吧。我是孤兒，無依無靠，若是將來一輩子都再也見不到公主，只有馬上自刎在公主面前，才能報答當年救命之恩！”

“唉！既然想跟著就跟著吧！”

送親隊伍重新啟程時，中書君的鐵甲在夕陽下泛著冷光。他望著公主車駕上翻飛的紅綢，忽然想起那年雪夜，她塞給自己的半塊桂花糕，也是這樣沾著細碎的雪，甜得讓人流淚。

——

暮色將皇城染成一片昏黃，最后一縷夕陽扶過鮮紅的梅花緩緩消散時。三公主提著裙裾，小心翼翼地穿過長廊，侍女們在身后亦步亦趨。她今日特意避開了眾人的目光，孤身前往侍衛們的住所。

推開虛掩的木門，屋內彌漫著淡淡的陳舊氣息。景嶺正倚在窗前擦拭佩劍，月光透過窗紙，灑在他冷峻的側臉和泛著冷光的劍身上，為他鍍上一層疏離的銀邊。聽見腳步聲，他頭也不回，只是微微皺了皺眉，動作卻未停下。

“景嶺！”扶榆輕聲喚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景嶺的動作頓了頓，隨即恢復如常，冷淡地行禮道：“不知公主殿下天黑前來，所為何事？”他的語氣平淡，仿佛面對的只是一個普通的宮中訪客，沒有絲毫對公主應有的熱情與親昵。

扶榆咬了咬下唇，緩緩走近，目光落在他緊握著劍柄的手上。“好久沒看到你了……”她頓了頓，還是說出了心中顧慮：“我看得出來，一直以來你并不開心。”

“哼，此話怎講？”景嶺的語氣冷淡得仿佛對面的是個陌生人！

“以你的才智和武功，在宮里當侍衛，確實委屈你了。”

景嶺終于停下手中的動作，轉身看向扶榆，眼神中帶著一絲嘲諷：“殿下說笑了，卑職身為侍衛，職責所在，何來委屈之說？在說，在整個盛京，才智過人的何其多，我又算得上什么呢？”

“別騙我了。”公主直視著他的眼睛，“我知道你胸懷大志，渴望建功立業，在這小小的宮殿里，確實埋沒了你的才能。”她深吸一口氣，“我已經向哥哥說過了，讓你去他的身邊。哥哥心懷天下，將來建功立業有的是機會，必定能得到升遷，實現自己的抱負。”

景嶺微微一怔，他想太子常年待在雍州那貧瘠之地，就算建功立業一輩子能有多大作為？難道從個百夫長做起？隨即他冷笑出聲：“公主殿下是在可憐卑職？還是覺得我在你身邊礙眼，急著將我打發走？”

公主被他的話刺痛，眼眶瞬間紅了：“景嶺你怎么能這么想？我只是……只是不想看你不開心。”

“不開心？”景嶺的聲音突然提高，“公主殿下可知卑職為何不開心？是因為每日守著這無聊的宮殿，還是因為……”他猛地閉上嘴，別過臉去，不再看扶榆。

“因為什么？”扶榆急切地追問，向前一步，卻不小心被裙擺絆倒。景嶺下意識伸手扶住她，兩人的距離瞬間拉近。扶榆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景嶺慌忙松開手，后退一步，神色有些慌亂：“沒什么。公主殿下請回吧，卑職還有軍務在身。”

扶榆卻不肯放棄，固執地站在原地：“景嶺，是不是我最近哪里做得不好，才會讓你生厭？才會讓你對我疏離！”

景嶺沉默良久，終于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扶榆公主，你什么都好。只是……只是卑職不愿一輩子躲在你的身后，做一個只能保護你的侍衛。卑職想要的，是有一天能站在你身旁，與你并肩看這天下。”

扶榆愣住了，看著景嶺泛紅的耳根和躲閃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么。她的嘴角慢慢揚起，輕聲說道：“原來……是這樣。”

景嶺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震驚與慌亂：“卑職失言，請公主殿下恕罪！”

“不用道歉。”扶榆走上前，輕輕握住他的手，“我也不想你永遠只是個侍衛。你有遠大的抱負和理想，本來就不該被埋沒至此。你放心。我會幫你的！”

景嶺怔怔地看著公主，眼中的冷漠與不耐煩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從未有過的溫柔與堅定。窗外的月光愈發皎潔，照亮了屋內相擁的兩人，仿佛也照亮了他們未知卻充滿希望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