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入宮門扶榆便找了無數個理由不去辰龍殿，看著她踩著滿地碎金般的斜陽匆匆離去。扶光立在辰龍殿前輕輕的嘆氣，玄色錦靴碾過漢白玉階上的苔痕，鎏金匾額在朝陽里泛著冷光，將他的影子拉得細長而寂寥。

踏入殿內，檀木沉香縈繞，卻掩不住空曠帶來的森冷。紗幔無風自動，似有暗香浮動。皇后自重重帷幔后款步而出，鵝黃宮裝曳地，鬢邊珍珠步搖輕顫，“殿下，您回來了！“聲音婉轉如春日黃鸝，帶著令人心悸的溫柔。

扶光瞳孔驟縮，記憶深處的少女與眼前華貴婦人重疊。他后退半步，“云燦姑娘，你怎么在這......“話音未落，忽然瞥見對方鳳冠上垂落的東珠，他明白了，忙躬身行禮：“兒臣參見母后！“

“別......“云燦下意識上前，腕間金鑲玉鐲相撞發出清響。她蒼白的指尖快要觸到扶光的衣袖，殿外突然傳來急促腳步聲。皇帝爽朗的笑聲似乎震得蟠龍柱上的金鱗都在晃動：“兒啊！你終于回來了！快讓孤看看......嗯，黑了，瘦了，看起來有為父當年的風采！”

“給父皇請安！”

“免了，免了！”皇帝喜笑顏開，拉著扶光坐下聊起了家常，溫馨慈愛的模樣是云燦從未見過的，襯得自己在這反而像個局外人，云燦便悄悄退了出去。

七年未見，他還是初模樣，就是那一聲“母后”，像一柄淬了毒的銀針，直直扎進七年前結痂未愈的傷口，聽得她是肝腸寸斷。想起往昔，太子每次來北昌王府，一群舞女中，獨獨只會與自己打招呼，而自己為了早日能為太子舞上一曲，沒日沒夜的拼命練習，可終究成為遺憾……

“母后……”小王子拿著風箏跑了過來。“聽說大哥哥回來了，小侄子來了嗎？我要去找他們玩！”

“大哥哥和父皇正說著事呢，母后陪你！”

小王子跌跌撞撞地撲進云燦懷中，腰間銀鈴隨著奔跑的動作發出細碎聲響，恍若當年北昌王府后院那口被風吹響的風鈴。她低頭望著孩子眉眼間與北昌王相似的輪廓，后背滲出一層薄汗。

“母后騙人！“小王子突然奮力掙開她的懷抱，手中的風箏線在她腕間勒出一道紅痕，“明明您之前說過大哥哥一定會喜歡我的！怎么會不陪我玩！“稚嫩的聲音驚飛了梁間休憩的雀鳥，也讓殿內正在交談的扶光和皇帝驟然停下話語。云燦慌忙蹲下身，顫抖著雙手整理孩子歪斜的冠帽，余光卻瞥向殿門處投出的兩道長長剪影。七年時光在扶光身上不過淬煉出幾分冷峻，卻將皇帝的鬢發染得雪白。她突然想起冊后那日，青蕪看著自己鳳冠霞帔時嘴角揚起的冷笑：“終于是得償所愿了，那就祝你這鳳袍能多穿幾日吧！”

暮春的御花園飄著濃郁的花香，二公主斜倚在九曲回廊的朱漆欄桿上，指尖掐著鮮嫩的薔薇花瓣。她望著裊裊而來的皇后，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四弟，到姐姐這來！“

皇后執絹掩唇輕笑，眼角余光瞥見二公主腰間晃動的雙魚玉佩——那是陛下最珍愛的漢白玉所雕，世間僅得兩塊。

“聽聞西府海棠開得正好，想著帶些花蜜回去做甜品。“她的目光不經意掃過二公主身后捧著食盒的宮女，青瓷碗沿還沾著胭脂紅。

二公主伸手摘下枝上殘花，示意周圍宮女都退下，手中花瓣被她碾得細碎：“說起海棠，倒是更喜歡這薔薇。母后知不知道在西域有人把薔薇培育成更名貴的品種，因為價格昂貴，有些不良商家拿薔薇以次充好，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謊言早晚會被猜穿的……”

皇后手中鎏金團扇猛地收緊，扇骨在掌心硌出青白痕跡。遠處傳來四皇子銀鈴般的笑聲，奶娘正帶著他放風箏。她強迫自己鎮定，將團扇輕揮：“二公主是否意有所指啊？“

“有嗎？我只是見四弟的眉眼與我幾兄妹并不相似，反而像——四皇叔……“話音未落，皇后手中團扇“啪嗒“落地，驚起池邊白鷺。

二公主彎腰拾起團扇，指尖故意擦過皇后顫抖的手背：“母后這扇面的珍珠該換了，瞧這銀絲都快斷了。“她將團扇塞回皇后手中時，在其耳邊細語：“四皇叔與我父皇乃親兄弟，像四皇叔也不足為奇啊。可偏偏母后您以前是四皇叔府內的舞姬，這事要是傳起來，可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待二公主施施然離去，皇后扶著廊柱勉強站穩。遠處傳來的孩童笑聲突然變得尖銳刺耳，她想起昨夜四皇子熟睡時，那微微上挑的眼尾——的確與北昌王如出一轍。冷汗順著脊背滑進綢緞中衣，她望著二公主離去的背影，陡然升起一股恨意。

二公主走到辰龍殿時，太子剛好走出來。陽光透過樹葉斑駁的撒下來將扶光棱角分明的側臉鍍上一層朦朧。

“大哥！”二公主忙跑上去，她的手輕輕撫過他手指留下的舊傷，指腹擦過凸起的疤痕，似是要將七年間的思念都揉進這一下觸碰里。心中不免酸楚：“這幾年可好！您都瘦了！”

“溪兒，你都長這么大了！”太子仔細端詳眼前人，記憶中還是小孩模樣，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哥哥你忘了，我比三妹妹大兩歲，十七了。”

“真好，你們都長大了！”

這時小王子也跑了過來，望著太子出神：“您一定就是我大哥哥了，和我想象中一樣英俊帥氣，氣度不凡！”

“哈哈哈，那你一定就是四弟了，比我想象中可愛！”當少年郎彎腰抱起小王子時，腰間晃動的玉佩晃出一抹熟悉的瑩潤光澤——正是白玉雕筑的另一塊。

“小世子沒來嗎？我要找他玩！”

“哈哈哈，會來的，剛到盛京一切都還新奇，整天玩得家也不落。等新鮮勁過了就進宮來給你這個小皇叔請安！”

“好啊！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