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王朝的衰落,不是一瞬間決定的。
束站在威嚴的城樓邊,俯視著整個盛京。夕陽在慢慢斂去,盛京在金色的余暉中漸漸展現出它夜晚不同白日的另一種奢華。經過數千年風雨洗禮,它依然是輝煌的,威嚴的,是無數人前赴后繼追逐權利的中心。
束內心一陣波瀾。涼風輕輕拂過她面龐,回憶不由自主浮現在眼前,她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足夠令人蛻變重生。
那時候她還不叫束,正處于天真浪漫的年齡,是個無憂無慮的公主,是端朝第42位帝王的三女兒。雖端朝的鼎盛時期已經過去,好在這位帝王在任期間風調雨順,民眾安居樂業。
政亂就像平靜里掩藏的風暴猝不及防的襲來,絲毫沒給人防備的時間。
親人的背叛就像把懸在頭頂的利刃,刺得又狠又準。
束深刻的明白這個道理。只是那個時候她不懂,她以為自己一直會按一個公主的身份活下去,平靜的直到那尊貴的使命結束為止……
“日月安屬?列星安陳?出自……出自……”
皇帝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心中的怒火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隨時都可能爆發。
“出自湯谷,次……次……”
“給孤住口!”皇帝抓起桌案上的書本猛地砸過去,扶榆側身微微一斜,剛好躲過父王砸過來的書冊。書本砸向地面的巨大聲響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瞬間讓場面陷入了死寂。在場的人大氣都不敢出。
“什么腦子,你是豬嗎?這么簡單都不會,你看看你哥哥,姐姐,哪個功課是誤了的。真是氣死孤了,快給孤趕出去,孤再也不想看到她了……”
扶榆委屈極了,去撿地上的書時眼淚也不爭氣的掉了下來,大總管徐文連忙撿起書,帶著她往外走。
就在這時,寢殿的門被輕輕推開,一道婀娜多姿的身影緩緩走了進來。只見皇后身著一襲月白色繡著金線牡丹的華服,裙裾上的珠翠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搖曳,發出悅耳的聲響。她烏黑如瀑的長發高高盤起,只留下幾縷青絲垂在臉頰兩側,更襯得她面容嬌美。那雙明亮的眼眸,宛如一汪清澈的泉水,此刻正滿含著關切與溫柔。她的肌膚白皙如雪,在燭光的映照下泛著淡淡的柔光,精致的五官如同精心雕琢的美玉,朱唇不點而紅,眉眼盈盈間皆是風情。
“陛下,消消氣。”皇后的聲音輕柔婉轉,如黃鶯出谷,帶著一絲安撫人心的魔力。她蓮步輕移,走到皇帝身邊,伸出纖細白皙的手,輕輕握住皇帝緊握成拳的手。那雙手柔軟細膩,仿佛春日里最輕柔的花瓣,讓皇帝緊繃的身體微微一怔。
皇后緩緩蹲下身子,微微仰頭,眼神中滿是心疼:“三公主只是開悟晚,人又不笨,多學幾遍總是會的。切莫因為這點小事氣壞了身子,這天下還離不開陛下呢。”說著,她拿起一旁的絲帕,輕柔地為皇帝擦拭著額角的汗水,動作溫柔而細致。
皇帝看著眼前的美人,心中的怒火漸漸平息了幾分。皇后身上淡雅的香氣縈繞在鼻尖,讓他煩躁的心也慢慢沉靜下來。
“孤也是怒其不爭,每每問起她功課,不是不會,就是吞吞吐吐說不出來,想到先皇后聰明伶俐,她怎么就這樣,唉不提也罷……孤不是不想和她親近,就像和溪兒一樣,無所不談,無所不言,可她每次見到孤誠惶誠恐,惴惴不安的樣子,孤就生氣,孤是她的父王,不是殺她的劊子手。”
“陛下別生氣了,臣妾給您彈首新學的曲子。”
皇帝的臉色這才稍有緩和,她輕輕起身,走到一旁的琴案前,素手輕撥琴弦。悠揚的琴聲緩緩流淌,如潺潺溪水,又如縷縷清風,將寢殿中的壓抑氣氛一點點驅散。
屋外下起了小雨,暮春的雨絲斜斜掠過雕花窗欞,將檐角的銅鈴浸得發亮。屋內皇帝高漲的情緒徹底放松下來。
“太子今日回京,也該來見見你這位母后了!”撥動琴弦的手指突然發顫,悠揚的琴聲像把鋸齒拉扯,她卻渾然不覺——皇帝說的話就像枚銹針刺進耳膜。
“太子去了雍州七年了,孤每時每刻無不想念啊……”
皇帝話音未落,皇后踉蹌起身,“臣妾身體突感不適,想回宮歇息了。”
“去吧!”
踏出殿門雨絲瞬間洇濕了鬢邊的素絹花,七年了,那個經過開滿海棠花長廊的俊毅身影,那個會在她失意惆悵時不在意身份安慰她的少年,終于回來了。青石板路蜿蜒向城門,皇后的裙擺掃過青苔斑駁的石階。記憶如潮水翻涌:她因為舞練不好,被責罵后偷偷躲在廊下哭泣,一顆糖遞了過來,“受什么委屈了,吃顆糖就忘了!”她抬頭只一眼,便再也忘不了那張俊逸明朗的笑臉。
雨勢漸停,扶榆在城門洞下驟然停步。遠處官道上,玄色駿馬踏碎水花疾馳而來。騎者玄袍獵獵,腰間玉佩在雨幕中若隱若現。熟悉的眉眼穿透十年光陰,扶榆的眼眶瞬間滾燙。
“大哥,大哥!”可喉間像塞著團浸透雨水的棉絮,只能怔怔望著那抹身影越來越近。
勒馬聲在身旁響起。他翻身下馬,滿臉都是震驚,“榆兒,你怎么在這!”
“我聽說哥哥回來了,我來接你。”
“傻孩子!”看著她濕透的裙擺,除了心疼,責備的話到了嘴邊也說不出口。“上馬,跟我回家!”
“這次回來還去雍州嗎?”
“嗯,要去的。”
“嫂嫂也一同回來了嗎?”
“她……回來了。”扶光心里很不是滋味,太子妃于一月前回的盛京,臨走前他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去宮里看看妹妹,還做了不少當地的糕點給妹妹帶去。
“當年您們大婚后就去了雍州,走得匆忙,說起來我還沒見過嫂嫂呢?都說嫂嫂是盛京第一才女,樣貌更是冠絕盛京……”綿綿細雨里,扶榆看見他鬢角新添的霜色,眼中不知不覺又起霧色。
哥哥這幾年一定很辛苦。而自己卻不能為他分憂,還常常惹得父皇不高興,若是哪天因為自己連累哥哥也不得父皇喜歡,那我真是該死,想到這里她把頭緊緊靠在哥哥寬闊的背上,默默的流淚。
扶光似乎感受到她的情緒,反過手去輕輕安撫消瘦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