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的縣令大概有幾個來源,一是功勛子弟,以門蔭入仕;一是當朝權貴的私人親黨;一是寒門進士。再有就是高官得罪貶下來,或者縣尉、主薄等低級官吏升上去的。
奉先縣作為全國僅有七個赤縣之一,自然不可能是凡人所能得,也難怪王老頭舌頭發緊。但是杜宗文想知道,興許是個歷史書上的熟人也說不定的。
“公子也要知道些才好,免得犯了忌諱!”
老頭終于決定說了,他自己其實也是聽人說道的。縣令姓裴,諱渙,乃是虢國夫人夫家的兄弟,是嫡親的還是有些疏隔的就不是一般百姓能說道明的,總之是貴得很。
這位縣尊貪財好賄,為政不寬。但有往衙里擊鼓興訟的,先不問曲直便要將那擊鼓的敲上五十臀杖,謂之“鬧堂杖”,意思是百姓好爭斗不知謙讓,來鬧他的衙堂就該先吃打。問起事來,不管大小就只管遷延,衙里上上下下便變著法要錢,因此百姓不是有天大的冤屈也不敢去勞動縣尊。
“若說強買百姓田地,縣尊便是個班頭,如何好往衙里去論!也沒法的,唯愿神佛顯靈,皇帝早日察了奸惡!”
杜宗文搖頭冷笑,這可真是古今同調,老百姓總以為神佛是公平的,皇帝是正義的,也不知是哪里得來的經驗。
“公子,不是老子賣老,人在世上僧道還是要敬的,官吏還是要禮的,說句死罪的話,不愿人賜福,就怕人降罪!”
杜宗文點頭謝了,這話是真的,對于升斗小民來說,能分分鐘治他們生死不是長安城中的皇帝而是這些橫行村坊的胥吏,自己一家子可也在他們嘴偎著呢!他突然就有了一種緊迫感,必須習武,現代的鄉里也往往拳頭比法律更管用,在古代更是如此!
“大郎你做什好了?看看這籃子里都有什?”
王老頭一走,楊展如便在階上喚了起來。有雞蛋,有臘雞,有糟魚,杜宗文都看得饞了:“娘,煎幾個雞子吧,不犯齋的!”楊路花道:“吃了可惜,孵抱出雞來最好!”楊展如笑道:“二娘恁的會算計,罷了,也讓阿母嘗嘗,興許就不痛那枚釵了!”楊路花道:“姊姊說了,還有什說的!”便提了籃子要往廚灶里去,到門口卻想起還有三郎的尿布在塘邊,流矢放下去了。
廚房就在堂后東邊的屋里,近著窗有一個極簡單的半身高的土灶,一個火眼,一口鐵鍋,近灶的角落里壘起一張土炕,堆著些柴禾。對面的角落里蹲著一口水缸,瓢浮在水里,木蓋蓋著。南墻還有一張土臺子,充當廚柜,油、鹽、盆碗等物收在它的肚腹內,砧板和刀都掛在墻上木橛子上。
不知道為什么,杜宗文很喜歡這種布置,一進來就感覺身心都是暖的,與現代廚房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楊展如蹲在灶門前,火鉗小心探進去,撮嘴呼呼一吹,很快便有火苗閃動起來。
“娘,這是怎弄的?”
“怎的?又要換主意學庖廚了?”楊氏小心往里面添柴。
杜宗文手癢:“大丈夫行乎天地之間,以一物不知為恥,什事不可學。我來燒!”楊氏道:“這是婦道人家的事,也耍得夠了,去念會書!”其實她自己學會生火、埋火也就是到長安的這兩三年的事,雖則禮經上說“女子主中饋”,可是士族的女子進廚房也只是充個班頭指使人罷了,不說生火、埋火,便是切菜、掌勺也不相干的。
“娘,誤不了書的,我開了心竅么!”
楊展如見兒子一派天真便也起身讓了位,又著實囑咐了幾句。杜宗文添著柴便扯起話來:“娘,謫仙阿伯現在在哪里?”楊展如臉上笑了一下:“仙蹤無定,如何知道的。你阿爺最后一次見他是在東魯,如今已是九年了,那時你才三歲,平陽六歲!”回頭瞅了一眼,臉上的笑愈發濃了。
“他怎么樣?”
“她么,皎皎頗白皙,口齒自清歷。鬒發垂兩耳,目如點漆黑。年始二歲馀,學母畫眉墨。三歲知趨避,四歲解言語。五歲學針線,六歲能歌舞。”
杜宗文笑了:“娘,這可是左思之女!”楊氏笑道:“看來你心竅真是開了,竟知道是左思之女。娘也不是成心謊你,當初娘問你爺,兒婦如何,你爺便是這般說的,不信問你二娘!”
楊路花還在門口就應了:“是呢,便是這話!”杜宗武、杜鳳兒也進來了,直往人身上撲。杜鹓兒看了一眼,又退出去了。
“大郎好不似成人了,想什時迎婦呢?”楊路花笑著問。
杜宗文笑道:“二位娘,我是問謫仙阿伯如何,聽說他使得好劍,還殺過猛虎,也不知是不是真?”
楊展如道:“如何不真的,你阿爺說你謫仙阿伯云游天下,好游名山,時常身無長物,就是一口寶劍,不然不死于盜賊之手,便是死于虎豹之手了!害了酒饞時,俊馬美妾也可將了換酒,可就是饞死也不肯典賣寶劍,未醉就橫劍于膝,醉了就拔劍起舞——你爺說人就怕他如此,刀劍無眼,又是醉了的,萬一有個錯手,豈不是無妄之災!
因此酒席開始時高朋滿座,醉了一舞,座中往往便只剩下你阿爺和你高阿伯(高適)了!你阿爺也害怯,便緊依著你高阿伯坐,他有武藝的。你高阿伯也是個奇士,正經的士家子,未弱冠離家門,在江湖市井中打熬了半輩子,五十歲乃有心讀書,三四年間就成了大名士!”
這兩人的事她其實以前都沒有對孩子說過,聽著是名士風流,可就是難以為訓,怕孩子學得歪了,現在她倒不擔心這個。
楊路花道:“喲!這莫非也是吃了開心丹?”楊展如道:“卻沒這話!”杜宗文道:“阿爺有句詩: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其實能行萬里路,閱盡人間繁華,下起筆來也有神助的!這就叫——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說完,慨然一嘆道:“如何能與兩位阿伯見上一面才好!”
“你高阿伯倒容易見的,就在長安。”
“那我過幾天便去,拜師習武!”
“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