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讓他活便磕頭自刎！”楊務欽高嚷起來。

梁崇義臉色紫黑，目光黯淡，手肘已經往下垂了。花金剛卻還是瞪視著杜宗文，赤紅的臉上帶著陰冷、怨恨，帶著挑釁。杜宗文垂手站在那里，風搖袍袖，蹙眉肅臉，似乎是沉重的，也似乎是無動于衷的。

“他因你而死，也是為你而死！”花金剛說話了，之前他的牙關一直咬著，看來現在有了余力。

“且慢！”杜宗文喚聲近前。

花金剛止了動作，他可以隨時拉殺這廝，使其肋骨斷裂，心脾成醬。楊務欽走下來，再次將短刀擲了過來：“你死他便活！”

杜宗文并不拾刀，上前跪下，叉手道：“梁公，公為我死，我不能為公死，公可后悔？可恨我？”話音一落，眾人都發出爆笑來，豈有不悔的，豈有不恨的，也有臉相問。

“你不答應，是不悔不恨么？”杜宗文露出希翼的喜色。

梁崇義不能呼吸，頭眼都是昏的，只能勉強聽見，哪能做出反應。眾人笑著罵了起來，見過無恥的，沒有見過這般無恥的。

花金剛冷笑著松了松手臂，梁崇義呼了兩口氣，開了口：“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不悔，不恨！”楊務欽嚷道：“好，是硬骨頭！”

杜宗文心中感動，淚就下來了，轉著膝便拾了短刀，兩手捧著，端看良久，轉過去抬頭道：“我與公本是陌路之人，公卻肯為我而死，我也是人，幼受爺娘之訓，長讀圣賢之書，豈不能為公死！”將刀一轉，便往脖子上抹。

“好！有人心！”楊務欽喝采。

“公子…”

杜宗文的手停了，一臉悲愴道：“宗文愿與公結為異姓兄弟，可乎？”梁崇義默了一會道：“我乃開元十八年（公元730年）十一月十一日生人，世代務農，爺娘尚在，未婚娶，有阿弟兩人，姊妹兩人。”這是交了庚帖了。

杜宗文也說了自己的，揖手道：“大哥在上，請受阿弟三拜！”便磕頭。梁崇義露了些笑，道：“你既是我弟，兄合為你死！”杜宗文道：“沒這道理，弟為兄死，宜也！”笑著起身，轉身怒目掃視眾人，再轉回來，突然手一揚，刀就飛了出去。

當然這“突然”并不“突然”，杜宗文從喊“且慢”開始，便開始計算，調整位置，爭取時間讓梁崇義緩過勁來。花金剛坐在地上只是半截身子，頭臉又大——恰好是個不高不低的死靶子，如何擲不中的，他又如何避得及的！

飛刀擊面，正中右邊眉眼，鮮血即時迸出，花金剛吃痛大呼，梁崇義腳上一蹬，身子后撞，腰腿再一擰，便掙了出來。楊務欽反應很快，在眾人目瞪口呆之際，早已拔刀搶向杜宗文。

“別！饒命！”杜宗文空張右手后退。

楊務欽大吼道：“奸賊，納命來！”三步兩步，眼看腰刀便至。杜宗文左手揚起，又飛擲出一刀。楊務欽回刀格擋，卻是不及，短刀擊中左頰。喊聲未出口，胸口一緊，竟是中了一刀，不由地連退數步。

杜宗文袖子籠著手，虛張著，也真是虛張著，他現在手里只有幾枚銅錢了。袖中兩刀在車上便吃搜了去，適才擲出的兩刀是借著接放梁崇義衣褲時從靴中轉到袖中的。

本來最后一刀他是想往前撲的，可是楊務欽格擋的一刀是向里，短刀又不是柴刀，前撲只能是撞到這廝的刀口上。

“都住手，誰動我就殺他！”

吼的是梁崇義，楊務欽前撲時，他半起的身子再次下擊，一肘擊在了花金剛的胸口，兩三擊后，拳頭便砸到了頭上。花金剛皮肉雖厚，終究是凡人之軀，很快就迷糊了，這時，刀就抵在他的喉上。

張小君等都面面相覷，要上不上。楊務欽左右掃看了一過，猙獰起一張臉，嚷道：“你要活現在便走，你要死只管動手！”便呼眾人齊上，有動的，也有不動，他自己更是搶在前面。

“找死！”

杜宗文盡力擲出一枚銅錢，又擊中楊務欽面門。楊務欽不由地遲住，銅錢打臉，說痛也不痛，說不痛也痛，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這是否就是這小賊的全部手段，要是有開刃帶尖的，抹毒的，可了不得！

梁崇義的刀還沒有割下去，花金剛畢竟不是常人，殺了他也無益處，放了他卻也不妥。杜宗文一手虛張，一手指天搖動，大嚷道：“天靈靈，地靈靈，六丁六甲聽我命：法克，法克友，法克妖而媽仔，…”一幅大賢良師張角的神態，神神叨叨的用英文各種罵，也是天公憐愛，突然就變了風色。

眾人不測深淺，愈發不敢上逼。杜宗文道：“楊務欽，你本有將軍之命，可偏偏來犯我，不速速下跪乞命，便叫你下阿鼻獄！”楊務欽信也不信，大笑道：“與你祖宗弄鬼，喚出鬼我看！”言未必，前院便起了響，像是大門給撞開了，有大隊人馬擁了進來。

“如你所愿！”

杜宗文嘴里法克友，手上便掐起各種手印來，他不知道外面進來的是誰，但是可以肯定不是花金剛的同伙。人很快就涌了進來，都是精壯漢子，著一色的黑袍烏靴，前面盾牌短矛，后面張著弓，大概有五十來人。

楊務欽這伙人一時都犯糊涂了，也不知這來的是人還是鬼，但是不管來的是人是鬼，這下是落在人手里了！

“郎君，是姑爺！姑爺平安！”

這是程實的聲音，怎么是他，那匹青馬還了王家，渭橋路遠，就沒讓他們跟！劉一沒馬，回城喚人也沒有這么及時的！

程實拜了出來，近前便磕頭請罪。程震就在后面，掃看庭中一眼，神情卻凝重了。杜宗文流矢過去致禮：“勞動阿兄了！”程震笑道：“一家人，這是什話！”便朝花金剛走了過去。

梁崇義已松了手，花金剛坐在那里，右眼已給血糊上了，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鼻歪嘴爛，不知在想什么。

“花大俠，程震有禮了！”

花金剛抬起臉，帶著淺笑道：“噢，是你！”程震笑道：“是呢，今日天好，出來打獵，不意倒闖了貴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