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酒花林下的裝飾倒及不得康謙和王元寶的酒樓，沒有琉璃，也沒有玻璃，門戶只是白紙糊的，妙趣在上面題寫了不少詩詞，光從里面透出來，字在外面也看得見，可以想見若是陽光鼎盛的時日，這些字都會投影在地上——過往的人身上。

杜宗文邊吃邊看，走得很慢，但是目的地還是到了，他相當興奮，又有些緊張，程大小姐見到他會怎么樣？會不會跳起來尖叫？尖叫過后呢？哭泣？悔責？還是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再下毒手？

很難知道，他并不了解她！

自己最好的應對又是怎樣？溫和的還是嚴厲的？繞著彎來還是直接打臉？這似乎取決他對待這段“婚姻”的態度，是一刀兩斷還是沒完沒了！而這取決于他是否愛她——或者更準確的說是否留戀她！

里面樂聲停了，起了一片喝采聲。

“唰！”門拉開了，出來了一個粗夯的錦袍公子。

這廝見了他，手指起來稍怔了怔，便道：“好也，歌《游山戀》的來了！”里面起了一陣歡噪。這廝退到一邊，揮手叫他進去。

杜宗文一笑，單手將碟高舉，走了進去。五六個貴公子，懷里都坐著一個女人，只有程搖金蹲在楊晅榻前擼那只黑紅毛色的卷尾狗，誰都抬了眼相看，就她頭也沒有回！

她他媽是擼狗還是想給楊晅當狗？

杜宗文一股無名怒火一下子就竄到了頭頂，幾乎忍不得要將碟子往地下砸，但是他忍住了，他面帶微笑，優雅轉圈，掃視眾人，好像他今天就是來表演轉碟子的。

“紫霞道人，碟子里托的是何物？”

房士龍開口說話了，他懷中的女人整個胸部都露在外面，說話時女人要扯衣掩上，吃他打了手。

楊晅懷中那個穿得雖然清涼，衣裙倒沒有亂，在榻上坐得端正，楊晅在后面憑著，左手垂掛其左肩，頭臉擱在她右肩，這女子應該是院中翹楚，可兩張臉這么并排看去，女子的竟顯得有些粗陋了！

說實話程搖金戀上他很正常，因為只要是一個擁有正常審美能力的人類就不可能不欣賞這么個人，包括男人在內。

“公子但猜！”杜宗文壓著嗓子道，怕打擾程大小姐擼狗。

房士龍將手一鼓，嚷道：“有趣，猜枚射覆！六郎，來不來？”楊晅道：“來！”便對著懷里的妓女道：“你說，是什？”程搖金便抬了頭，轉頭望了一眼，剛好看到了杜宗文的背影，沒認出來，便又轉了回去。

“這怎好猜的，多少提點一些兒！”女子嗔道，抓著垂在肩上的那只手使勁蕩了蕩。楊晅道：“提點一些兒！”

杜宗文略作沉吟，看著程搖金的后背道：“表里不一，口蜜腹劍。賢人識之，仙人不辨。”一時滿屋人都琢磨起來，房士龍將手一拍道：“李子！”

“為何是李子？”眾人都問。

房士龍道：“這分明說的是李林甫，家父常言，這廝為人面柔口甜，而內心毒如蛇蝎！家父早識其奸，奈何圣人不悟！李林甫已死，不可呈碟上，非李子而何？”楊晅點頭，問道：“是否？”

杜宗文道：“不是男人，與男人無關！”程搖金心中一動，回了頭。這回看了個側影，舉碟的手還遮了半張臉。

程搖金轉了回去，手就突然顫了起來，這側影好像那人，聲音也有幾分相似，可他不是已經…，難道他沒有？她的臉變得煞白，雙手冰涼，耳內嗡嗡作響，幾乎連蹲的力氣也沒有了。

眾人還在猜，狗覺出了程搖金有異，低嗚了一聲。楊晅立即轉頭看過來，以為狗如何了，將懷中的女人一推，口中嘬了兩聲：“曹郎，來！”狗便竄到榻上。程搖金吃它一帶，就跌坐到了地上。

房士龍嚷道：“四郎，這是人妓院，不是狗妓院，你只管弄狗做什的，你也猜一個來！”程搖金不答，也沒有動，她沒力氣，也怕回頭看。

杜宗文冷眼看著，猜她是識出來了，怕了，可他卻沒有感到歡喜，相反有一種悲傷，為她的！沒有強大到變態的心理素質，謀殺害命在某種意義上等同如自殺，甚至比自殺還可怕。現在看來，她的心理素質還遠遠不夠！

程搖金盡量采取了一個看著更正常的姿勢，兩手后撐，側仰著臉看著楊晅懷中的狗，她知道他已經識出自己來了，表里不一，口蜜腹劍，就是在說她。他大概不管是人是鬼，大概都是來復仇的！

她不知道怎么辦了，跳起來逃出去她感覺她現在做不到。

“是什？宣白了也罷！”房士龍嚷道，沒有再理會，程若水這個兄弟是有些怪的！眾人也沒有理會他，這廝眼里也只有楊六郎和楊六郎的曹州犬！

“非他物，棗也！”

杜宗文將盤子托在了當胸。

眾人都恍然大悟，棗皮赤肉白，可謂表里不一；口蜜腹劍，棗肉甜而棗核頭尖似劍；推棗讓梨是賢人所為，安期生卻寶之，以為可以安體益氣力。

房士龍有些不服，說道：“我也出一個，猜地上之人是何名姓！”眾人鼓掌，說出得好。杜宗文一笑，道：“可以近觀乎？”

“看出字來是你本事！”

杜宗文就踱步走了過去，蹲了下來，臉對著臉，低呵道：“看著我的眼睛！”房士龍在那里嚷：“四郎，但看無妨！”程搖金不看，撇在一邊。杜宗文伸過兩根指頭點在她的臉頰上：“看我的眼睛！”語氣很肅厲，手加了力氣。

程搖金使勁犟著，淚不由地下來了。眾人感覺到了異樣，程若水初帶他與眾人相見時，房士龍說他臉皮白嫩如處女，摸了他的臉，他可是大怒，差點就翻目成仇！這個不相干的怎么就摸得？

房士龍走了過來，看了一眼，即時嚷道：“你做什？使妖法么？”杜宗文撒手站了起來，深呼了一口氣，道：“此人姓程！”眾人驚異之時，便聽到啪的一聲，尋看時程搖金已跌在了地上，不省了人事。

房士龍蹲下一看，跳起來后退三步，顫聲嚷道：“你…你使了什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