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平允 判官
- 家父杜甫
- 武賊甜
- 2264字
- 2024-12-02 18:39:35
不打便招,如果不牽扯其他事體的話倒是容易處置的。
依大唐律,以暴力獲取他人財物,即使未遂也是兩年徒刑起步。而王去榮侵犯的是士族,這得加等;侵犯的是兒童,又得加等。
官兵至而不罷手者,輕則流放重則死刑。
至于同伙闖入館驛傷人,卻有輕重兩條律,輕則以帶械私入官署論,敲上百來杖了事;重則以擅興論,不是死刑便是流放。
徐榮看向黑袍漢子,他并不準備牽扯其他事體,一則節外生枝,牽連甚廣;二則上面這幾條罪也夠這廝們受得了。
黑袍漢子以目相迎,卻沒有說話,先看向了杜宗文,然后看向了王去榮,目光沒有什顯著變化,給人的感覺是他對兩人都有所愛惜。
徐榮在心中掂了掂,要愛惜杜宗文則要使其免受王去榮一伙侵擾,要愛惜王去榮則要留他一命,便判他杖九十,流放隴右,徒三年。并賠錢十貫;從犯減等。如果這黑袍漢子果然是個軍官,在隴右軍中必有人情可作。
如果王去榮這廝果然與花金剛有情誼,果然能與西平郡王扯上關系,那么這樣判也最妥當!
哥舒翰現在雖然在長安治病,河西節度使、隴右節度使兩職可還在身,王去榮聽了判也不以為意,嚷道:“王去榮服罪,愿出錢贖杖!”王十五四個也呼服罪贖杖。
依唐律,杖也確實可以贖。
黑袍漢子已動了箸,吃得認真,似乎對案子已不感興趣了。
徐榮肅臉道:“王去榮,本官雖到縣不足一年,卻也聞了你的惡聲不少,人說你欺男霸女,橫行無忌,號為魔王,此豈是虛聲?本官代天子治縣,護養百姓,衙杖正為你等所設,杖若可贖,設杖何為?拖出去!”揮了手。
王去榮嚷道:“大人,小人已服罪,愿出三倍錢贖杖!”他不是怕痛,而是大庭廣眾下吃扒了褲子打屁股實在羞殺先人。
徐榮的書生意氣卻發作了,金作贖刑雖是先王禮法,可他現在的感覺是這賊在擲賊錢打他的臉,在挑釁他作為一縣長官的威嚴!
“拖下去,杖九十!”
王去榮見徐榮怒氣滿臉,卻還不肯罷,嚷道:“也罷,小人愿受脊杖!”徐榮怒極,一掌拍在案子上,嚷道:“放肆!王法王令,昭昭煌煌,豈由得你討價還價!拖下去,杖一百!”力使得猛了,掌脖子也歪了氣。
王去榮也不喊了,耷了眉眼。
杜宗文在旁邊冷眼看著,這徐榮怕是命中要喪在王去榮之手,這廝到了隴右,沒有人情也大概是能殺出軍功來的!
儒家倡導中庸之道,可在人事上的中庸最不可取,不左不右,似左似右,弄得朋友不是朋友,敵人不是敵人,不是朋友的朋友是絕對不可能在急難之時搭手相助的,不是敵人的敵人卻只要有機會就必定會落井下石。
外面啪啪的杖響,卻沒有聽到王去榮幾個的呼痛聲,徐榮的臉上愈發難看了,黑著臉對杜宗文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叫他館驛里呆著,那十貫保辜錢到衙便使人送將來了,又說再有人薅惱,都有他做主。
張禿子也是有錢賠的,卻沒有話與他,他也不敢問,也是因果,他到富平縣來每天搠豬的刀子,今番也吃人一刀,就當消了業罷了!
“明府斷的平允,使人心悅誠服!”黑袍漢子揖手說道。
徐榮臉上倒露了點笑,也叉手道:“平允不敢稱,但求心安而已!”倆人便說著話往外面走了。
這人倒底是誰?
廳中人議論紛紛,問驛中雜役,雜役都是人精,見黑袍人不肯明言,便都將頭直搖。那些閑散的便圍了杜宗文,有問他爺是不是就是那個寫詩的杜子美,有稱道他勇敢的,有嘆他魯莽的,有問他道法的,甚至有人羨慕他得了十貫錢,七嘴八舌,雜七雜八,鬧了好一陣才散得盡了。
外面日頭慘淡,半死不活的貼在半空中,時間大概已過了九點。杜宗文揪住一個雜役,問那黑袍人的信息。那雜役卻作揖道:“公子何必為難小人,但往大門站著,那官客就牽馬出來了!”
杜宗文還沒有等到黑衣人出來,劉一那幾個花子便圍了過來,伸著手板討賞要吃。也是可憐緊的,眼看就是冬了,一個個還是單衣赤足。杜宗文去里面要了餅出來,一抬頭卻看見那黑袍人騎著一匹白馬往遠處走了。
“公子要摸那廝的尾巴?只管責在我身上!”
劉一說完,啃著餅撒丫子便追了上去,剩下幾個也跟著。沒爺沒娘的孩子是根草,劉一這根草長得野,八九歲的年紀,八九十斤的心眼,什么“侍奉昆侖喊親爺”也是他編的。
杜宗文剛轉身,張千便捂著肚子尋了過來,近前便拜在地上道:“公子,肚痛!肚痛!救救則個!”杜宗文搖頭道:“你無心見的,怎的會痛?”
“小人該死,小人是有心!”張千磕頭。
杜宗文道:“知過無過,起來吧,一會便會好的。我問你,可知道這黑袍人是誰?”張千得了大赦,立時臉上就有了紅光,揣著小心道:“知道的,姓嚴,諱武,是有官的,一個什六品下階的官,住驛也沒使錢,用的劵牒!”
張千話還沒有完,杜宗文就往大門外跑了,這是杜大公子通家的阿叔呀!詩圣交游甚廣,朋友上自王公,下至孤女,不知凡幾。然最為人所道——最為人所知的卻屈指可數,而李白、高適、嚴武可以排到前三位。
三人中年紀最小的是嚴武,功名最大的是嚴武,性命最短的是嚴武,家世最好的也是嚴武!
論門第,華州嚴氏提也提不得,可嚴武的曾祖父嚴君協卻做過海東運糧使,死后更獲贈洮州都督。怎么起的家,語焉不詳。極有可能像王忠嗣、郭子儀這些后輩同鄉一樣,以軍功起家。
自此代代有官,他父親嚴挺之進士出身,又中了制科。步步高升,后來受宰相張九齡賞識,從太府卿升任尚書左丞,主持吏部選調事務。正四品上階的官,離宰相只有一步。張九齡得罪,李林甫便將其貶出了長安。
后來玄宗又想起這人可用,又吃李林甫用計遮阻了,最后以閑職在洛陽郁郁而終。詩圣大概就是在這時結識了這對父子,到小說這個時間已過去了十三年。
十三年也就是杜大公子的年齡,倆人或許沒有見過面,可為什么嚴武聽到自己說是杜甫之子也沒有任何表示?
他這聲“且慢”是為了杜大公子還是為了王去榮?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位叔父現今也在哥舒翰幕中任判官——隴右節度使判官!
判官從未像今天這樣具象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