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沒下雨,風卻一直沒停,天籟地籟還三郎的人籟一齊發作,呼唏哇喔,噼嗒拆啪,到了人耳里就成了各種鬼嘯,帶出了各種畫面,喜雪來了,普照來了,貞子來了,行尸也來了。
杜宗文說怕也不怕,說不怕卻死活睡不著,于是非常勇敢而又魯莽地到了廚房,在黑里與普照的“鬼魂”搏斗一番后,便扒亮了灶火,蹲在灶門看書,也不是他喜歡看書,而是除了書也沒別的可干。
在某個思維的間隙里,他想到了程楚賓的女兒程搖金,程咬金的妹妹?這名字可不美!人美不美呢?他就怕美!唐人是以肥為美,雖然自穿越以來他還沒有見過《侍女俑》那種肥度的女子,但是他相信是有的,他沒有見到是因為還沒有接觸到“肉食者”階層。
而程家肯定是肉食的,從他那四盒飯菜就能猜出,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能胖成什么樣他是見識過的,十七歲那年他高一,班上就有一個,其實胖人也不是不好看,而是大多數人發胖后那臉就會變形,顯出一股濃重的粗惡味來!
這大大加重了他的憂慮,胡試教授說美國就是唐朝,狗屁,美國的肉食者可瘦條得很。
“阿兄!阿兄!新婦來了!新婦來了!”
杜宗文還是迷迷糊糊的,杜鳳兒穿鞋就上了榻,騎在他身上使勁拍打。杜鹓兒更狠,站在榻邊直接扇耳光。杜宗武在門口對著門簾反復沖陣,殺進又殺出,殺出又殺進。有陽光,是個好晴日。
“大郎,哎呀,快起來,新婦真入門了!”
楊路花將杜宗武摟起進來了,又過來扯那兩個瘋了的,嘴里道:“新婦今日來,你怎的不說白,家中一點準備也沒有,你娘急得要跳腳了!”又唬孩子道:“都不許鬧了,阿兄阿嫂要惱的,去守著三郎睡便有甜點吃!”喚了一聲,杜三郎的乳母便進來將三小只帶了出去。
“二娘,我…該怎辦?”
下了地的杜宗文更是手足無措了,他設想過很多自己結婚場景,今天這出卻屬實沒有料到。楊路花將他一扯:“什也來不及了,人已在堂上了,且洗了頭面,再換衣服,快!”
杜宗文竄出去,楊路花就動手收拾起房間來。雖說不圓房,可新婦也需一間房住,楊氏的主張就用兒子這間,兒子反正是要往長安的,胡亂對付兩宿便過去了。
“好孩兒,委曲你了,委曲你了!”
楊展如拿著程搖金的手,臉上是笑,淚水卻涌個不止,她真是感覺愧對人家了,什也沒有準備呀,什也沒有準備,這不是個粗手大腳吃穿沒著的窮家孩兒,看這細皮嫩肉的手爪就知道是個含著金湯匙長成的。
程搖金低著頭,伴著流淚,說委曲么也不委曲,說不委曲么也委曲。不委曲是因為這些她爺都與她說過了的,自己肯的,這個阿娘又如此的親切,有一股子大家子氣,有什委曲的?委曲的是她爺并沒有給她準備豐厚的嫁妝,只是一口箱子,一駕馬車,這也是小委曲;不管是娶妻娶妾,最儉人家也是登門來迎,這個人倒好,送上門了上了堂了還不見人!
“親家,是我唐突了,我就怕跑了賢婿!”
程楚賓在一邊打著哈哈,一臉紅燦,身上是一件赤色戎袍,織錦袍他有,可是穿過來不合適,有炫富之嫌。女兒也只是一般的紅裙綠襖,頭上一枚金釵,一枚銅錢大的花簪,素凈得很。階下是兩個小丫頭,三個小廝,都著青衣。
“哎呀,親家爺,這是宗文的福,是杜家的福!”楊韋氏喚得親切,笑得可愛。又對程搖金道:“孩兒,宗文可不是輕你,他是勤奮,又是習武又是念文,天鳴才上的榻!”
楊展如一臉歉意道:“親家,見外的話我也不多說了,今日缺的禮,待宗文十五歲來補!”
程楚賓道:“補也好,不補也罷,不是有句書話:禮乎禮,玉帛云乎哉!不在這些的,女孩兒得著了良人,又得著親家憐愛,便比是樣都強煞!”見杜宗文不出來,還以為這小子要變卦,當機立斷道:“親家,實不敢相瞞,半道上接了衙命,縣尊急相喚,女孩兒送到了,也拜了母了,我也放心了!”手一揖便往階下走。
“阿爺!”
程搖金這時倒真有點急了,怎么著也得見了那人再走吧。程楚賓頭也不回,將手一揚道:“阿爺好的,不要記念!”大踏步出門,上馬揮鞭去了。遠遠圍看的百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還以為杜家有親戚來投靠。
楊展如安慰了新婦一番,便相扶著往里面走。楊路花迎著,兩個人四只眼就各種撞:大郎人呢?溷廁去了,衣服也沒換!這畜生!也確實說不得!兩個人將人扶進去,正說著話勸慰,簾外便起了嚷。
“二娘,哪得衣服換——那衣服不是污了血么?”
話說完,門簾也掀開大半了,杜宗文就定在了那里,屋內光弱,看人不清,但是他的榻上坐著一個紅初綠襖的少女還是清清楚楚的,不胖,臉白,感覺是漂亮的,細節看不清楚。
程搖金看外面的人卻清楚,她有點失望,她還以為這個殺跑一伙強盜的夫君有著遠超同齡人的身樣,沒想也就比一般小廝高一點胖一點,臉不是方正堂堂,眉不是劍眉入鬢,圓臉淡眉,不是那雙眼睛賊亮,就是一個一般的憨小廝了。穿的還不如她家的小廝,就是一件褐色的窄袖袍。
她垂了眼,低了頭,眼淚開始往上滴了,怪不得阿爺要走,他怎么能這樣的,恨死他了!
楊展如留下了楊路花相陪,自己推了兒子到了自己房間,她給縫了冬衣,儒生服,青藍色襕衫,領袖襟裾緣黑。預備著他長,制得也大,穿上總覺著哪里不對,轉看了一回,方才悟道:“發得束上!”
“娘,不是得十五歲嘛!”杜宗文問,他的心莫名地跳得厲害。
楊氏已經解下了他的發帶:“十五那是常禮,你如今有了婦了,發便得束上,不然成個什樣子!”
唐朝的禮法男子十五歲束發,完成兒童形態,走向為期五年的少年形態,少年意味著將接受更高的教育,承擔更多的責任與義務,所謂“束發而就大學,學大藝焉,履大節焉”。可也有例外,特別是對于士族而言,十三歲也不少見,因了事或者沒因事,家長有這個要求,孩子有這個資質,束了也就束了,反正不危害社會,誰來管的。
杜宗文的頭發太多,不好扎,楊氏便垂了一半在腦后,用了一枚他父親用過的云雷紋銅簪,再一轉看,人果然就不同了,高了,也有了風采!杜宗文自己也挺滿意的,如果臉瘦一點,身再高一點,再加個玉冠那就更拉風了,妥妥一個風流俊雅的少年公子!
楊氏還覺不好,看了又看,最后取了眉筆,又用了胭脂用了粉,收手撤身時,臉便笑得成了花。杜宗文一照鏡子,好家伙,粉面朱唇,劍眉入鬢,英風豪氣,精氣神都變了!
“來,見新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