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康安遞過一封書子，卻是王縉所寫，說他和他兄長以及元載一眾人在康將軍酒家候了半日，明日須朝華清宮，不能再候，只能再約下旬了。杜宗文倒忘了今天是初十日了，那沒法子，下旬也約不了，只有回封書子謝罪了。

“兄長，我去練會刀，這幾天在宮中只是讀書，實在想得緊！”

梁崇義見他神彩奕奕，也沒有勸止，這個義弟不得了呀，登了天的人還是恁的勤力，自己若果有王侯之命那多在他身上了，想著也躺不住，下地活動起來筋骨來。

杜甫將宅中各處巡看了一過，本來還想和兒子商量些事的，可睡前沒見著人，第二天起來人又早往后山去了，也不知他是如何作想的，便是有心武事，也應當在兵書努力才是，豈能學匹夫較筋力器械！

朝食時又不見人，一問才知往城中去了，估計是為著那個紅線的事，這也不是事，倒不如與太白去一封書子，早早與他完了婚。

“老大，既往河西去，流子可是散了？”劉一在馬后問，倆人還是背靠著背坐著，他們悄跑出來一是怕詩圣過問，二是怕杜鹓兒糾纏。

“流子”是從“流離子”來，“流離子”是從“琉璃社的小花子”來，語意為什么會有這么巧，全合上了。因為就有這么巧！

“散雞毛！”信息可是一切斗爭制勝的關鍵。

杜宗文對這事已經思想過了，河西距離長安也就四百里上下，不算遠，擇個實誠不呆的管錢，依舊每天發餅，十日往河西報一回，取一回餅錢，有緊急變故之事則不拘時間，做得好有了功，都有賞。

“人心都是狗咬的，知誰實誠？將錢跑了又怎的？”

“那就拿你問罪，該槍斃槍斃，該坐牢坐牢！”

“我草，你…”

杜宗文對他說話從不擇詞，劉一也學得很快，嘴里的“值你娘”都已經改換成了“我草”，并且還傳染給了杜鹓兒。

劉一要杜宗文自己去選，說了一路。行到光德坊外杜宗文卻哄他下了馬，揚鞭便跑，詩圣這兩天就要動身走，他手頭這幾件事還不知怎了，哪有閑心管這種事，跑了也不過半吊錢！

時間大概近九點了，太陽還是沒有升起來，天看著很低，陰慘慘的在頭頂上壓著。杜宗文在宣陽坊南門買了酒食，便往獄中看古長豐，哎，也說不得，因不能忍一泡屎而給踩在了糞坑里，也不知這幾天是如何過的！

那看管院門的獄卒倒還記得他，望見便迎了過來，牽了馬就扯人：“好，抓著好賊了！”杜宗文笑道：“阿叔莫嚇人，小子生來膽弱！”黑臉獄吏嚷道：“誰嚇你？那天看古道人的不是你？又送酒食又解衣的不是你？”

“怎的？”

“怎的，當晚四更左近，這賊便破開檻逃了出去，還殺傷了幾個人，都是我一班的弟兄，這臭賊便是拿了你那件衣裳作餌，你豈脫得了干系！”幾個人便兇神惡煞的推嚷起來。

這話應該是真的，古長豐一泡屎都不能忍，怎么可能安坐糞坑！在歷史上大概也是因為這件事才去投了軍，最后做了押牙。

“不許推，我就是他的同黨，皇帝也知道的！”杜宗文冷聲道。這廝們倒怔住了：“干皇帝什事的？”杜宗文道：“那日看了古長豐到家，皇帝便遣了車馬來接，昨日面得圣，賜官賜錦，八駙馬將送，車馬送到宅中，晨起便奔到了這里，你說干不干皇帝的事！”

“愣著做什，推我去見縣令！”

獄卒們很快就撒了手，眼睜睜看著人上馬去了。這事本來就扯不到杜宗文身上，強扯上去不過是為當夜值守的伙伴遮掩過失。這廝騎的馬好，又出手闊綽，沒準還真是個上天的人，抓賊也不是他們的事，沒頭的才揪著不放！

嘉猷觀院門緊合著，百敲不應，也不知如何了。

一個趕著羊車叫賣蔬菜的老子看見便嚷道：“觀里吃人放了火，后面屋舍都化了灰，觀主都沒了，好菜蔬也沒人買吃了！蘿卜哦白菘，大頭菜，甜甜嫩嫩的菜喲！”并不停下就過去了。

杜宗文也沒有追上去細問，便往后山走。這火也沒有其他了，定是古長豐脫獄后與李平康斗出來的。走到半山腰上，便覺得山里比平日光亮了許多，走到竹林左近才知道山中也著過火，竹林西邊一帶都空了！

龍孫亭里沒人，也沒有留字，往著燒處尋看了一回，火發的中心位置大概是一座祠廟，紅線父女所住，全部燒塌了，神像毀塏，不知是遭了雷擊，還是挨了錘斧。后面灰堆里有燒焦的半截阮琴，倒不見尸體。

杜宗文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他很有可能見不到紅線了，問著人尋到薛嵩宅里，偌大的宅子竟然也空了。轉馬走時，后面卻喊出來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頭，說是薛家的老奴，薛嵩因失了職事，兩天前便將著家屬往范陽投軍了。

“公子要是姓杜，老子這里倒有一句話要相告。”

“老丈，小子正是姓杜！”

“家主說公子的話他已告訴了那人，只管去討要！”說完話揖了揖，便轉身走進側門里去了。

杜宗文站在原地呆愣了好一會才回轉，冷風吹著馬鬃，地上黃葉亂轉，左近不見人影，只有高高的院墻與緊合的門戶，他沒有上馬，抓著馬韁慢慢地向前走，紅線隨著薛嵩往河北去了，這是一定的，因為唐傳奇里就是這么寫的，他四五年內很難見到她了。

“蘿卜哦白菘，大頭菜，甜甜嫩嫩的菜喲！”

白菘，白菜。又給豬拱了！也真他媽的怪，薛嵩為什么要將了李平康父女走？防身嗎？那山上的火是不是這廝放的，如果他要將了李平康父女走，不燒了后山的祠廟李平康是不會走的。

為什么自己就沒有想到？蠢啊，自己才是豬！那古長豐哪里去了，回了富平還是徑直投軍去了？

杜宗文抬頭四望，發現這百萬人口的長安城都空了，便沒有一個相親相近——可親可近的人了，他對鄭娘子有一種不好預感，一入侯門深似海，哪里是錢求得出來的！

“哎喲！哎喲！馬吃我菜了，馬吃我菜了！”

奶糖不管老子叫，甩著尾巴，依舊大口大口的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