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何處？快領我去看！”

杜康安道：“恐攪了郎君的眠，在宅后的榆木林里?！边M去抱了錦袍、靴子出來。杜甫扶著門著了靴，便往宅后大踏步往宅后走。

“郎君，加了這袍罷，天又寒了！”杜康安在后面追著，他以為這錦袍是駙馬爺賞給詩圣的。杜甫沒有理會他，這也沒道理了，文武兩道迥不相同，文道在心，武道在筋，開心丹還能開筋骨不成？

“咴！咴！咴！”

主仆倆個才開了角門出來，甲赤兔便在欄廄里叫了起來。杜甫站住腳，指著道：“馬嘶從何而來？”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是給馬馱回來的了。

“是小郎君的馬，喚作甲赤兔。”杜康安道。

杜甫蹙眉道：“可是駙馬所賜？”杜康安搖頭道：“劉一說是財帛星君王元寶之孫贈給小郎君的！”杜甫站住了腳：“為何贈他？劉一是誰？”

杜康安再次搖頭：“奴也不知的，劉一是小郎君的義弟，小郎君還有一個義兄，喚作梁崇義。還有一個昆侖奴，還有…”

“還有什？快說！”

杜康安低頭道：“還養了一個喚作鄭娘子的妓女，據說還有…還有兩個妾…”杜甫面一臉不可思議，稍怔之后便赤臉喝道：“這都哪里來的話！”自己離開奉先一月且不足，哪里就有這些話！

“劉一還說小郎君前晚在琉璃客棧殺了兩個人！”

“什？”杜甫身子一顫，臉瞬時變得紙白。杜康安撲通跪在地上道：“奴問過小郎君…”

“他怎說？”杜甫搶斷了。

杜康安道：“小郎君沒說不是，只說以后就知道了?！倍鸥δ樕l青，手都顫了起來，這么荒誕的事可他感覺是真的，因為兒子已經變了，變得了不可思議的聰慧——狂傲，惹出些惡事也是完全可能的！

冷風中又傳來了馬嘶聲，杜甫循聲走了過去，他現在有點怕見兒子。馬是真的，那些話看來也是真的。在欄廄呆立了好一會兒，他才移步向榆林，步子很慢，才望著個身影便站住了。

杜宗文穿著青藍色襕衫，摘了小冠，穿著鐵木屐，右手持著尺五的鉤刀，在那里一招一式的劈著，同時還練著小風雷術，已經入了境界，也沒有覺著有人過來了。

鉤刀似柴刀，只是鉤更明顯，刀背也開了刃，柄后有開口內卷的鐵環，可以輕松聯接鐵鏈，也可以輕松取下?，F在并沒有聯上，鐵鏈還纏在腰間。

杜甫就那么看著，手扶榆樹，白袍亂扯，神情復雜，那人是他的孩兒么？看著完全是一種陌生的感覺，他想起了太白的一句詩：“大賢虎變愚不測，當年頗似尋常人！”除了自己自認愚陋，他還能說什？

突然，那身影跌在了地上，杜甫吃驚啊呀了一聲，流矢向前。杜宗文并沒有受到干擾，將刀飛出，鐵鏈掄出一個銀環罩住身體，再猛然揸開手，鉤刀半弧飛出，擊在目標榆樹上。

“斷！”一聲低呵。

杜甫看到鐵鏈繃成一條直線，兒子還在地上，有拔河之勢。旋即撒手，人影貼地竄滾向榆樹，到了跟前，手里又有了兩柄刀，鏗鏗鏗地揮砍起來。

這一套動作杜宗文一夜下來練了大概有上千次了，這次雖然有干擾但是完成度還是很高，他相信真要這么給花金剛來一下，這廝的下半截身子十之八九要姓了杜了！

“阿爺！”杜宗文笑著站了起來，用手背擦了一下額頭的汗，兩柄刀都還在手里，寒氣森森的。

杜甫點了下頭，道：“練吧，練好了來我房中！”說完轉身便走，莫說這廝殺了兩人，說殺了二十人他也信，適才揮舞雙刀時的那股狠惡氣勁真真讓人脊背發寒！

杜宗文便繼續練，先讓杜康安鋪墊鋪墊，再給足老人家時間消化，自己這一個月來變化太大了，惹的事也太大了，不過他并不準備將與花金剛一事說白，今天若能在午前脫身回城的話便去西平王宅，來不及就明天，不管如何著也要將事速速了了。

杜甫在中庭踱著，仔細問杜康安話，杜康安的話掏完了也沒有鬧明白事情的原委。這也不奇怪的，本來劉一不知道的便不少，知道的又難免夸張，杜康安又不是個聰明伶俐的，如何鬧得明白。

“這畜牲怎的還不過來，催催去！”

杜甫性急，除了讀書寫詩其他事都沒有多少耐性。杜康安才離了眼，外面就有了響動，是人馬聲，合是來了貴客了。走到前院，便看見墻外已圍了不少人馬，都是獵裝，攜著刀弓。

杜甫心中嘀咕，走到門后要拉栓子卻呆住了，便走到院墻塌斷處喊問道：“賢公，此是何事？”堵著缺口的幾個黑袍漢子并不應聲，冷著臉拔出一截雪亮的刀來。

果然來者不善，杜甫心中鹿撞，臉上卻強作鎮定，嚷道：“公欲嚇我乎？光天化日，乾坤朗朗，圍我良人之宅，是何道理？若速速退便罷，不然我必訴之于官！”嚷著便退了。

這定是大郎惹下的禍事了，自己在長安十三載從未吃罪過人！

杜甫急走回中庭，便看見兒子趕過來了，手里還執著刀，他就壓不住火，戟指喝道：“畜生，你惹下什事來了？外面圍了一圈兵馬！”

這也沒誰了，多是花金剛尋過來了，杜宗文怔了怔道：“阿爺且安心，孩兒看看去，必無他事！”便要往外走。杜甫兩腳一跳，吼道：“畜生，跪下回話！”聲色俱厲，額上青筋也暴了起來。

杜宗文只得跪了過去，緩聲道：“阿爺，孩兒無意得罪了西平郡王的義弟花驚定，這廝幾番尋事，孩兒幾番退避，都不得解，是必致孩兒于死地，孩兒不干王法，不違道義，也不怕他。孩兒現在往前面去，果是時，阿爺騎了馬只管走了去，我自有脫身之法！”磕起頭來。

他現在什么也不怕，就怕花金剛不講道義，禍害詩圣！

杜甫大駭，卻一把摟住了兒子，罵道：“畜生！畜生！你要活殺我不成？你要活殺我不成？你有萬一，我更何所望！”不覺心中大悲，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