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連元簡直比吃了黃連還要有苦說不出,可看他神情冷冽,不像是跟自己開玩笑,寒氣緩緩爬上脊背,他試圖吞咽了一口唾沫,小聲嘀咕,語氣帶怨:“你截了我的人我都還沒抱怨個什么呢。”
花了那么多錢精力和時間滋養的花骨朵,自己還沒摘呢就被人給強先了,真是個大冤種。
但面子上還是十分恭敬的,忙道:“兔子不吃窩邊草,你看上的人,兄弟一場我自然不會跟你搶。”
“但是呢……”
他眸色一變,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笑臉,走到商時序邊上坐下給他添了杯茶。
“你也知道我最近在跟的那個光伏項目被上面卡了好久,也不知道哪個地方過不去,都是合法合規,手續什么都也都有,你看看你那邊有沒有什么門路幫我疏通疏通。”
“……嗯。”
也沒說行,也沒說不行。
但知道這人要不肯幫忙,是連一句敷衍都懶得給的。
商家在政商兩界是舉足輕重的大拿,在這窮奢極欲的首都,今日他高樓起,明日他高樓塌,也就商家這種歷經風雨戰亂的百年世家門閥才能屹立不倒,如今多少人想辦點事,排著隊呢都可能找不到一點門道,全副身家搭進去最后不過也就聽了個響。
這幾年的經濟形勢變化多端,他走了多少年的歪路了,如今也是運氣好,才能偶然結識到這位。
雖說不知道他在商家究竟位份占據多重,外頭從未聽說起過商家有過這么年輕的一號人物,商家內部對于他的存在更是緘默無聲,只是幾番相處下來從他口中探知到的一星半點情報,無論是海內外港澳臺,又或者更加隱秘的政軍界,都能給自己換來無盡財富。
單靠這點,祁連云都必須將這位爺給供著。
他既然肯這樣表態了,這件事也就板上頂釘,祁連云這下便把心安然地放回肚子里。
他好聲好氣地哄著供著,才讓對方臉色稍微好看了些許。
商時序不喝他煮的茶,眼角微瞥過身側男人過分紅潤的兩頰,有些飄忽的神態,忽挑眉頭問:“你那……有問題?”
祁連云循著他的視線往自己下身覷,當即反駁,挺胸抬頭,義正言辭:“那會,那就是助助興的玩意。”
商時序笑了:“就不怕給自己吃出問題來?”
祁連云咬耳朵,說得隱晦:“國外機構新研究出來的,暫時沒見著什么副作用,用過后玩起來更爽了,你是不知道……”
他毫不避諱說起自己床上那些淫亂的事,商時序反倒替他尷尬起來,皺著眉頭撈過西服外套走了,連聲招呼也不打。
鄭相宜從云霧尖離開便直接回了家,回去太晚公交地鐵都停運了,路上停停走走耽擱了些時間,到家已經快十二點。
父親出事后,家里的幾套房產都被查封了,一開始還有親戚愿意幫助收留她們祖孫倆,可寄人籬下總有不方便的地方。
奶奶患有阿爾茲海默癥,過去還只是記性不好,父親出事后她的病情逐步明顯,不記得人,不記得事,有時交待她的事情也是左耳進右耳出,做錯了事更是矢口否認不是她干的。
即使借宿的親戚和奶奶有著幾分血緣關系,但時間一長矛盾叢生,面上礙著親戚關系不好說什么,只是言行眼神中怨言與日俱增。
鄭相宜這人識趣得很,大學申請的走讀,為了照顧老人方便,除了上專業課才和同班同學打交道,尋常時間根本沒有往來。
她們如今租住的地方就在她讀的舞蹈學院附近,房租勉強還在她的承受范圍內。
奶奶這個時間應該已經睡著。
老人家向來覺少,經常睡個四五小時就醒了,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便起來客廳里溜達活動,等著白晝驅散黑夜,然后在漫長無聊的日子里漸漸等待衰老。
她怕吵醒老人,小心翼翼把鑰匙插進鎖孔里,可是轉了幾圈卻根本開不了鎖。
是內鎖被鎖上去了。
她頓感煩躁和崩潰,用力叩了幾下門,里面依舊沒有任何反應,無邊的寂靜和沉沉的暗色壓得她看不見任何希望,她于是心死,無助地抱著腿蹲坐在家門口,盯著手機里漸漸流失的電量,看著聲控燈時起時滅,直至整個世界陷入一片昏沉。
已經跟奶奶說過多少次了。
她離開家會鎖門會鎖門,不需要她在里面把內鎖也給帶上。
可她呢,記不住。
無論多少回都記不住。
之前就擔心過這種被鎖在屋外而她在里頭睡大覺根本沒聽到她在屋子外瘋狂叩門的情況。
終歸到底還是發生了。
奶奶是個老古板,性子執拗得很,從不肯接受新知識新思想,鄭相宜有記憶以來這就是個不好相處又十分強勢的老太太。
教她用手機,她倆眼一翻,雙手一攤,說自己不識字,老眼昏花也看不懂,怎么教都學不會說什么也不肯學。
你要是逼得緊了她就哭給你看,哭她苦命的兒子,哭她已逝的丈夫,再哭她悲催的晚年攤上這么一個不孝的子孫,哭她怎么還不趕緊死。
哭聲凄厲而絕望,蔓延在這間不大不小的一室一廳,足以令人溺斃在這片深海藍里。
供給胎兒營養的臍帶也有可能在某一天里變成殺人利器。
很多時候鄭相宜真想就這樣一走了之。
管她做什么。
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她那個貪圖蠅頭小利導致家破人亡自己倒選擇一了百了的親兒子,留給自己的卻是一堆亂攤子。
她這輩子跟著老鄭也沒耍過幾年大小姐威風。
陰暗的念頭一旦滋生就像垃圾場里除不盡的蛇鼠蚊蠅。
單薄的舞裙根本抵御不住天寒地凍,寒意從腳底一寸寸攀升,地獄里的小鬼沿著脊椎骨頭一節節爬到她的后腦勺,張開血盆大口將她吞入腹中。
自從黑夜里再無她。
她從此成了地獄里惡鬼的一員。
自私,涼薄,且無情。
鄭相宜足足在屋外待了一整晚。
凌晨四點半左右終于奶奶在屋里頭傳出動靜,她揣著一肚子的火氣連續拍了好幾下門,才聽到她應了聲“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