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把爪子搭在她手心里，抵著她脖頸不舍地低低地嗚了一聲。
這次似乎知道自己犯了大錯，這一次它什么話也不敢跟鄭相宜提。
鄭相宜撓撓它腦袋，明明知道它也不是故意的，可心底還是揣著一股怒氣，想撒都不知道往哪里。
她從來都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人，她覺得自己說那些話有些假模假式的，何況她也不擅長演戲。
好在臥在她身側的只是一條不會說話的小狗。
小狗永遠會替自己保守秘密。
“你跟著我有什么好的，我家什么情況你也看到了，一看你之前過的就是富裕日子，干嘛非想不開要離家出走？”
“要我說，你家主人但凡不要太變態，不打你就受著吧，這年頭有個免費飯票還是挺難找的，別等他日后有別的狗了，你再哭爹喊娘，到時候就晚了。”
小狗也是塊犟骨頭，她說了這么多也不見對方應付自己一聲。
鄭相宜繼續循循善誘：“其實有時候我都巴不得自己是只小貓小狗呢，我也想享受享受被人養著寵著，吃飽就睡的生活，不用上學上班，才十幾年的壽命，不像我們人類活得太長其實也蠻無聊的，每天都過著周而復始，毫無新意的生活。”
“當狗多好啊，不像我，上輩子可能殺人放火為非作歹作惡多端了這輩子才懲罰我來當人。”
越說越發覺得心里酸楚，做人確實不如做狗，如果可以她申請下輩子當只大熊貓。
鄭相宜看著這還在冥頑不寧的小狗，嫉妒心作祟：“小狗啊小狗，你可別身在福中不知福，外面多少吃不上飯的流浪狗，我要是你，現在就回去牢牢抱緊長期飯票的大腿，這輩子死也要跟她死一塊。”
小狗心底憋屈，汪汪叫了一聲又一聲。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現在的生活如何水深火熱，你要真羨慕那我們換換啊！”
醫院大門正對著馬路口，車流如水，又正值上班高峰，四向車道堵得水泄不通，喇叭聲你方唱罷我登場，可鄭相宜隱約還是捕捉到一絲詭異的動靜。
“你想當狗我還想做人，你們人類多好，要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不像我，用你們人類的話說就是以色伺人寄人籬下看人眼色。”
驕陽正盛，耀耀灼日晃得人眼花繚亂，鄭相宜不知道是不是被疾馳而過的車玻璃反射的陽光晃得閉了閉眼，還是沒吃飯低血糖犯病了，只覺得腦子里一團扯不散的濃霧。
她置身于一片昏沉沉的霧霾里，揉了揉酸脹的眉心，匆匆扒拉開外套里的小家伙，不確定地吞咽了一口唾沫：“你……剛才，是說話了嗎？”
小狗齜牙又咧嘴，怨氣沖天：“現在就是連基本的配偶權都要給我掠奪走，我們狗狗招誰惹誰了？就因為他是我主人我就一定要聽話嗎？那我現在就要換一個主人，我不要他了。”
鄭相宜毛骨悚然，完全沒有辦法接受自己耳朵聽到的，她后脊冒起一陣冷汗，手臂都起了雞皮疙瘩，她強忍著顫抖，揪著小狗拎到眼跟前，聲音止不住地哆嗦著：“剛才，剛才的話，是你說的是嗎？”
小狗罵罵咧咧的聲陡然一頓。
“你聽到了？”
“你聽得懂我說的話？”
小狗顯然比自己還懵逼，臉上的驚悚比自己還夸張。
“不對，你怎么能聽得懂我說的話？”它嚇得從鄭相宜懷里直接跳了出來，毛發倒豎，怒目圓瞪，看向鄭相宜的眼睛就看怪物一樣可怕。
鄭相宜：怎么可能？混謬的，毫無邏輯的，不是說建國之后不許成精嗎？
小狗：怎么回事？她不會是傳說中的妖怪成精嗎？她怎么就忽然能聽得懂狗狗語言了？
一人一狗僵滯在人行道路口，鄭相宜的外套掉落在地，如同楚河漢街，界限分明地隔絕在她倆中間。
時間仿佛在此刻凝滯不前，一人一狗被行色匆匆的人流裹挾著，無聲地激烈地互相對峙著。
“小九。”
刻入骨髓的聲音激起血液中應激反應，小九循著聲音看向那道灼熱深邃的目光，心臟驀地一沉，仿佛被什么力量給緊緊揪住，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小手小腳不自知地顫栗，控制不住地想逃跑。
它那時候腦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只知道撒開腿轉身就跑。
不要被抓到。
不能被抓到。
鄭相宜被小狗異常的反應嚇得手足無措，見它竟然反常地跑向車流，心底一駭，渾渾噩噩間想也不想地便追了上去。
她以為就一兩步的距離，她只要伸手就能把小狗抓回來，可狗狗跑跳的速度比她想象的要快得多，又仗著身子小巧玲瓏，竄出人群，避開車流，從等待綠燈通行的車底鉆來鉆去。
再有不到十秒紅燈就要結束，怕小狗有個萬一，一邊跟司機道著歉一邊急切地趴在車旁。
“乖乖，我們出來好嗎？”
“這樣很危險，我們出來說話好嗎？”
“你到底怎么了？聽話！”
“不要。”
小狗說什么都不聽，它晃著腦袋，神色倉皇，聲音支支吾吾斷斷續續聽不清楚：“他來了，絕育，不要，我不去，我死也不出去。”
兩旁的司機等得已經開始不耐煩，不時地按著喇叭催促鄭相宜快些，尖銳的笛鳴導致她聽不太清小狗到底在說些什么。
然而主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一步比一步還要沉重，它本來就對聲音異常地敏銳，更遑論他們之間相處了那么久，對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清晰明了。
他生氣了。
小狗更加害怕地往內縮了縮，生怕再被逮回去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
“小九，你最好是自己出來。”
男人的聲線低沉，冰冷，無孔不入，那一瞬間鄭相宜只覺得皮膚發緊，腦中一陣陣的暈眩，眼前如同黑暗降臨，身體的戰栗感急切地渴望被安撫，她咬著舌尖強忍著不適，可手指壓不住的顫抖還是泄露出來她心底的動蕩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