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岫一番思量，心沉了下去，默默將腰間繡著兔子圖案的絳帶摘下。

“傳，秀女薛歡顏覲見。”

深吸一口氣，溫岫只好硬著頭皮進了殿。

她跪地行禮、不敢抬頭，余光中只能瞧見前方明黃龍袍的下擺。這是她第一次見坐上龍椅的楚天祈，還有從前與她以姐妹相稱的皇后葉婉婷。

盯著眼前人，楚天祈一直沉默，不知怎得，這人竟帶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原本被大臣們逼著選妃的惱意悄然散去了大半。

葉婉婷迅速瞥一眼身旁的楚天祈，見他并未像前幾次那般發(fā)怒，反而一副饒有興趣的模樣，才試探著開口：“我瞧這位妹妹身姿不凡，抬起頭來讓皇上好好看看。”

溫岫照做，結果把葉婉婷嚇了一跳。

她的左臉下側腫了一大塊，看上去分外滑稽。

“你這是怎么了？”葉婉婷不經意間再瞥一眼身旁人，見他又沉下了臉，背后冷汗涔涔，“可是突感不適？”

溫岫迅速將臉放下去，佯裝慌亂：“請皇上、皇后娘娘恕罪，剛剛民女途徑御花園，見有幾枝桃花開得正盛，沒忍住湊上前細賞，結果招惹蜜蜂，成了這般模樣。”

她當然沒機會接近什么桃花，那腫塊不過是墨白施的一個小小法咒而已，雖唐突了些，但管用就行。

“行為冒失，日后怎能好好侍奉皇上，還不快下去！”葉婉婷先一步，佯喝道，生怕若是再晚些眼前這個大好年華的姑娘又得被送到恩懷寺與青燈古佛相伴。

“多謝皇上、皇后娘娘！”

溫岫竊喜，隨即便想要退下。

“等等。”

一直未曾說半個字的楚天祈突然開口，淡淡的兩個字，聽不出悲喜，卻讓還沒來得及起身的溫岫警鈴大作。

眾人屏息凝神，楚天祈卻沒有下文，單手撐著身子，微微蹙起眉，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半晌才自顧自低喃了一句：“桃花，她也喜歡桃花......”

“什么？”

那聲音極小，哪怕是在他身邊的葉婉婷也沒聽清。

“你是哪里人？”楚天祈又問。

“民女家在隋河縣。”

楚玉珩辦事一向妥當，溫岫很信他，這身份絕對沒問題，哪怕有人要查也應當查不出來什么。

聞言，楚天祈輕笑一聲，闔上眼，聲音冷冽：“你既然如此能招蜂引蝶，那便去花房做個宮女吧。”

見此，溫岫舒了口氣，花房就花房，幸好只是讓她去做苦力。

“奴婢叩謝皇上。”

臨別之際，溫岫沒忍住瞟了一眼葉婉婷。

有那么一瞬間，她面露憂色，卻轉瞬即逝，迅速恢復一張端莊的皇后假面。

溫岫生出了些許心疼之感，只是她現(xiàn)在自身難保，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心底為她祈福了。

在這批秀女中，留下的不過十數(shù)，其余的不是被丟進恩懷寺就是被趕回了家，而溫岫是個例外，娘娘沒當成，撈了個宮女，還是在沒有油水的花房里做下等宮女。

當溫岫剛帶著為數(shù)不多的行李走進花房時，便遭到了無數(shù)白眼，更巧的是前日里那兩個奚落溫岫的宮女也被分到了花房。

這次，溫岫知道了她倆的名字，一個叫李秋，一個叫吳丫。

李秋正嗑著瓜子，見來者是溫岫，直接笑出聲來，毫不掩飾地把嫌棄寫在臉上，不知湊到吳丫耳邊說了些什么，兩人捧腹大笑。

總歸不是什么好事，溫岫沒理她們，只顧著做自己的活兒。

“喂，那個姓薛的，把這里打掃干凈。”李秋使喚起人來倒是順口。

見溫岫不理她，李秋雙唇緊繃，生出幾分怒氣，嗔怪嘲諷道：“你是聾子嗎？還當自己是主子啊，皇上嫌棄得都把你扔到這兒來了，我看你就只有掃地的命。”

溫岫一個字沒說，只停下手上的活計，瞪了那人一眼。

這一眼不怒自威，李秋不自覺打了個寒噤，眼神也心虛地跟著往下瞟。

只是待她反應過來后怒氣更盛，自己竟會被一個小宮女的眼神嚇到，為了挽尊，李秋快步上前，抬手想要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

只是那巴掌還沒落下，又心生怯意，懸在半空中，改為將溫岫往前一推。

溫岫沒有避開，被推倒在地，連帶著一旁幾盆含苞待放的海棠也被摔碎，瓷片先她一步落地，將她的手臂劃出一道半寸長的口傷。

見大事不妙，李秋焦急撇清責任：“你怎么不躲啊？這可是你摔碎的，跟我沒關系啊。”

更糟糕的是，花房管事公公林房實也在，厲聲斥責：“大膽！爾等賤婢見到皇上還不跪下請安？竟敢損壞淑妃娘娘點名要的垂絲海棠，真是嫌頭上腦袋長著太癢了？”

李秋等人旋即轉身，真見著皇上，嚇得魂都要飛了，趕緊跪地連連磕頭求饒，還不忘拉溫岫下水：“是她！是她將淑妃娘娘的花給摔碎了，皇......皇上一定不要放過她。”

溫岫手臂吃痛，不敢怠慢，也跟著跪地求饒。

“你可有辯解？”

聞言，眾人汗顏，大氣都不敢出。這皇上一向喜怒無常，從前若是哪個宮女違了宮規(guī)犯了錯，都是直接處刑，哪會特意要個辯解。

“奴婢相信皇上會明察秋毫。”溫岫只此一言。

“你早看見朕，只是一直裝作沒發(fā)現(xiàn)，是嗎？”

這聲音涼薄，帶著幾分冷意，讓在場所有人不寒而栗，彷佛下一秒就有人會血濺當場。

“奴婢眼睛不好，并不知皇上早已到此。”溫岫依舊不咸不淡，她篤定自己會沒事。

“哦~那你說說，你摔碎了朕為愛妃培育的海棠，該當何罪？”

聽到此話，溫岫心下一震，某處生出些隱隱作痛的感覺，原來是他為淑妃培育的嗎？

“奴婢領罪，奴婢愿將功折罪。”

“你說說，該怎么將功折罪？”

“這垂絲海棠花苞尚在，根莖也并未損傷，奴婢有辦法讓它們在十日之內盛放，以討淑妃娘娘歡心。”

“若你辦不到，那就賜鴆酒。”楚天祈語氣中透著不容置疑，目光冷冷，“但今日之罪不可赦，你，賞二十杖。”

說完，楚天祈勾唇一笑，轉身將離去。

李秋二人還以為自己逃過一劫，正幸災樂禍，楚天祈接下來一句卻讓她們直接喪失所有力氣，恐懼的淚水止不住的從眼眶中奔涌。

“至于這二人，藐視皇威，賞五十杖。”

五十杖！即便是糙漢也挺不住啊，更別說兩個小身板宮女，這是要她們的命。

溫岫倒吸一口涼氣，緩緩閉上眼。

墨白還以為她是怕挨打，貼心安慰：“放心，有我在，不會讓你遭太多罪。”

“不是。”

“什么不是？”

溫岫自己也說不上來，默默盯著那個遠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