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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宮苑重(五)

  • 明月驚鵲
  • 池上宴
  • 3183字
  • 2024-11-17 22:43:17

偏殿中,厚重的藥香也難以掩蓋濃厚的血腥味。

陸闕只跟太醫要了最見效的止血藥,就將人關在殿外。

陳泠月意識混亂,她趴在軟榻上,竹織的席面有些硌人。有人解開了她被血浸透的衣衫。取出箭頭的疼痛令她昏迷中猛然蹙眉,難以抑制地哼出聲。

但隨即傷口火辣灼燒的感覺被絲絲清涼占據,潰散無力的心脈以肉軀可感的速度迅速恢復。

蘇息丸的藥性還在發揮作用,但不似此前那般霸道。單就蘇息丸的藥力,就像是一個老眼昏花的裁縫縫出來的粗躁針腳,只能頂一時。

一股股清爽的內力源源不斷的輸入,支撐著她肩背的手掌溫厚可靠,只是見她快速好轉還是稍有遲疑地收了手。

疾風挾雪吹翻簾子,激得她瑟縮一下,忍不住蜷縮身體,卻被擁進了溫暖的大氅里。

陸闕將人擁進懷中的動作十分克制,他知曉此刻內力孱弱,對她的傷痛并無作用,只將人擁著,免受偏殿冷風侵擾,待她神色好轉,才將人稍稍松開。

他望著面具下發絲凌亂的少年,她閉上眼睛,女子柔美的姿態便多顯現了幾分。

燭火映照著她的側臉,蒼白的、干涸的,讓人心生憐惜,連怨她自作主張都暫時拋在腦后了。

見她眉頭還未舒展,他試著用內力為她緩解。

懷中人忽而伸手掐住他的胳膊,露出那雙水靈的眼睛,說出來的話卻不見溫和,“再用內力殿下還想活嗎?別死在我手上?!?

他就知道,平日扮得溫溫吞吞,實則叛逆得很。

陸闕冷哼了一聲,抖抖衣袖,離她遠了些。她身上只罩了件外衫,沒了陸闕擋風,冷得她發抖。

蘇息丸藥力還有半個時辰,背后的傷口逐漸愈合,但胸口悶著一股氣,腦袋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鉆,她直覺等蘇息丸藥效一過她會吐血身亡。

“與其擔心本王,不如多擔心一下自個兒?!?

陸闕走到窗前,將窗子關得緊了些。偏殿不曾生火爐,只比外面暖和一點。陳泠月醒了,他更不好離得太近,干脆擋在漏風的縫隙前面。

“下一場比的是劍術,對面的阿爾普雖然不是師出名門,但常年過著刀尖舔血的日子,比那些花把式激進得多?!?

陳泠月:……花把式……是說她的劍法?

陸闕瞥了眼她的臉色,嘴角幾不可聞地翹了下,補充道:“就連紀崇這種不世之才,也曾經敗在他手上過?!?

陳泠月這才稍稍正色。

他就知道她心中不服,但他也理解,畢竟曾經是傳聞中不出世的天才少女,無涯劍鋒所指,只見月照山林,人影寂寂。

可惜,她早就卷入世間紛紛,也再不見無涯劍客。

陳泠月見過紀崇練劍,多年來除了出兵,寒冬酷暑,雷打不動。武將世家天資本就是常人不可及,更寶貴的是他的努力。

以前紀崇的劍法與她的總有些熟悉,大抵都帶了幾分江湖氣。可經年累月做著陸闕的侍衛,而今讓她再看,一招一式只怕再無花哨瀟灑,更多是一擊斃命的果決。

阿爾普能贏過紀崇,必然有過人之處。

難怪陸闕沒讓紀崇一起來,反而想自己上場。往常在戰場上,陸闕慣用長槍,直到某次軍中慶賀拿下關塞一處名為半月城的險地,她第一次見陸闕挽劍。

那是一種很聰明但又詭異的劍術,讓敵人知道他看破了自己的招數,但他的劍又出乎意料的遲個半步。就像是一個斷腿的人重新站起來,能走路但跛腳。

能讓紀崇這個武癡心甘情愿給他賣命,他的能力應當在紀崇之上。

“殿下告訴我這些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可以選擇繼續或停止。蘇息丸,本王已經找人在研究了,若現在停下……”

陳泠月搖頭:“我自出山來總覺身不由己,如今殿下要我選,我又有得選嗎?其實也是君恩沐下的手段吧。”

陸闕忍不住蹙眉,他何時這般不顧人死活還要打著個冠冕堂皇的幌子了?

“若我幫殿下成事,也只求殿下助陳家翻案?!?

陳泠月說出這話無悲無喜,只覺得心頭壓著的石頭終于挪開了,“若我死了,這也算故人之托吧?!?

陸闕:……這就開始交代后事了……方才還鮮活的少年提起陳家又變成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樣,他說不上是什么滋味。

殿外腳步聲急促,似乎是來看還能不能應戰的……想來皇帝不想在團圓宴上處理那把詭異的弓。

陸闕面色又冷了幾分。

他走近一步,冰涼的指節勾起她的下頜,逼她順從地抬起眼睛。墨色的眸子仿佛一潭深水,他順勢壓過了,遮住了微弱的燭光。

就算此刻有人推門而入,也看不到陳泠月的臉和半露的身體。

陳泠月只能后仰,他湊在耳邊,呼吸撲在頸側,只聽他半是命令半是商量:“那就把阿爾普殺了。”

“殺了他,也算是一命抵一命?!?

“好?!?

陳泠月理好衣服,隨著來傳喚的小太監回到殿中。長樂宮中溫暖如春,陣陣熏香熏得她頭腦發懵,偏頭痛似的疼法稍稍緩解,四肢又覺發漲。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功力似乎能恢復九成,步態輕盈得似世外謫仙,就連毫無武功的文臣都能看出,陳泠月身上的不同。

她飛身上臺,足尖輕點,水藍色的綢緞如湖水微瀾。她的對手也并不示弱,阿爾普重劍在手,寒光利刃,足見是淬血而生的好劍。

陳泠月想,她既然上來賣命,總有把劍借給她吧。往身后看,有沒有御前帶刀小侍衛有眼力介兒,結果空無一人。

……

原是怕打斗中陡生變故,連皇帝都換了個位置,周遭三四米空空如也。

面具之下,她有些欲哭無淚。

雙拳怎敵重劍??!

禮官也是個眼瞎的,就這樣喊了開始。阿爾普像瘋了一樣揮劍而來,直指軀干那些致命之處。陳泠月只能盡力躲開刀刃,衣服上還是破了幾道口子。

阿爾普顯然占據上風,禮官這才看出陳泠月少了把劍,急忙喊停。阿爾普充耳不聞,連劈三劍,陳泠月旋身閃過,最后一劍直沖她面門而來。

她下意識用雙臂抵擋,想象當中的劇痛并未出現,一柄長劍擋在身前。

借口“透氣”在冰天雪地中待了許久的人,掠起的風息都是冷的。陸闕單臂橫劍,擋下了阿爾普的攻擊。

“說了切磋點到為止,招招致命又是何氣度?”

陸闕皮笑肉不笑,雖是對著阿爾普說,目光卻向背后的突厥使團剜過去。

陳泠月接過他遞來的劍,劍身抽離,銀光乍現。

“長劍霽光。”

臺下有武將見此激動起來,“這是廣安王殿下的佩劍之一!自平蕪山論劍之后,殿下幾乎從不用劍,還以為再見不到寶劍出世了呢!”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退在一旁的紀崇抱臂依靠在暗處銅柱上。

往常這個時間,他都準備睡下了。像他這樣的武癡,每日就三件事:吃飯、睡覺、練劍。殿下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非要這把落灰的劍。

還要他親自來送,紀崇打了個哈欠,被陸闕一個眼神瞪得憋了回去,

“困了就去外面雪地里滾兩圈?!?

紀崇立刻搖頭,站直了身子。

“讓你去公主府傳話,帶到了沒。”

紀崇遲滯地點頭,目光被臺上的刀光劍影深深吸引。那劍招一看就是他的老對手阿爾普,至于對面……

看著身形眼熟,卻記不得是誰。

不過那身湖藍色的衣服……這不是府上的侍衛服嗎?他警覺地掃了一圈陸闕周圍人的臉,驚得下巴差點合不上。

“那是那個病秧子?哎呦!”

陸闕照他腦袋狠狠來了一下,紀崇這才安分。

紀崇一邊盯著臺上一邊悄摸聲說;“好古老的劍術,感覺是窮鄉僻壤的野路子教出來的?!?

一下子又說:“這劍怎么做到幻出三個殘影的,太花哨了吧,本少當年也沒這么燒包?!?

陸闕:……“閉嘴?!?

忽而間,紀崇眸色一亮,聲音再低也壓抑不住語氣中的欣喜:“望月三式!”

于此同時,在人群中舉著酒壺灌酒的人,愣住,連酒澆到身上都不在乎。

陸闕不斷摩挲著指骨,“依你所見,此招式如何?”

紀崇搖頭:“此三式是頂漂亮的江湖客的做派,殺招更是足以睥睨天下。可惜……小陳大夫內力不夠純厚,殺招只會自損八百……”

“學藝不精……”

陸闕:………倒也不是。

锃亮的劍鋒映出面具下傲然的目光,隨著桌臺上的微弱燭火幾不可見地輕顫。

陳泠月只覺得體內血脈橫沖直撞,腦子快要裂開一樣,耳邊一直在重復那句:

“殺了他”

“殺了他,我就幫翻案……”

長劍幾乎是續足了力氣,弧光閃過、可笑的面具碎成兩半,劍指眉心。

速度之快,阿爾普根本無從躲閃。

他幾乎未曾見過這般快的劍,對面的少年似乎殺紅了眼。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阿爾普手中重劍折成兩段。劍鋒點在眉心,皮肉、頭骨然后是腦漿……她只要刺下,就結束了。

但很不幸,一柄長槍甩過,重重地打在她身上。

她倒在地上,像是輕盈的羽毛緩緩落地。她再也沒有力氣。她重新感受著經脈斷裂,傷口裂開,鉆心之痛讓她像被扔在了冰窖之中。

一呼一吸之間是滾燙的熱氣,天地之間似乎只剩下她一人。眼前被黑暗吞噬,搖搖欲墜,只等她跌進無盡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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