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驚語微微躬身,手掌按在琴弦之上。
“姑娘來這登仙樓,所為何事啊?”
她長了張妖艷嫵媚的臉,丹唇輕啟,仿佛就附在耳邊輕輕吹氣,撓得陳泠月心癢。
“尋鬼市仙人,求教一二。”
陳泠月攥著拳頭,不敢松懈半分。
謝驚語聽到她的回答,并不震驚。能找來登仙樓的,無一例外都是為了找鬼市仙人。只不過,不是被錢財迷了眼,就是被美人亂了心智。
陳泠月帶著白色的狐貍面具,自臺下仰望。謝驚語美得不可方物,如果她是男子,很難不動心。紅粉佳人,奉若知己,是難得的一樁風雅事。
“姑娘覺得奴的樂聲如何?”
陳泠月一五一十地回答,“如聞仙樂。”
謝驚語也點頭,“謝姑娘抬愛,今日還有一曲想贈予姑娘,可否賞光?”
陳泠月瞄了眼二樓到三樓的木梯,左右各一,看來是有選擇的。
謝驚語在這里,相當于第二層的守衛,得她同意才能去到正確的地方。
她道:“洗耳恭聽。”
謝驚語重重撥了一下琴弦,變了聲調,放聲而歌,憤懣不滿、怨懟憎惡的情緒發泄在其中,四周帷幔被妖風掠起,謝驚語在其中快速飛過,粉衣逐漸染紅,像個怨氣沖天的厲鬼。
曲調凄厲,詞句驟然入耳。
陳泠月聽得仔細,似乎是一則哀怨的閨中舊聞。
故事的主角是江南婁氏的的大小姐,這個姓屬實少見,令她不得不留意。
婁氏是江南富商,經營的是筆墨紙硯的生意,特別是其出產的松墨,被京中附庸風雅的公子必備的珍品。
而婁氏一族也頗有儒商風范,公子小姐都是琴棋書畫,落落大方。婁大小姐婁爾婷在江南一帶不僅是有名的才女,隨父經商多年,更通曉天文地理,就連州府治水都要請她畫工程圖。
那年水災泛濫,婁爾婷于城門施粥,有賊人混入其中,試圖綁走婁大小姐換亡命錢。一高瘦男子于眾人中挺身而出,就婁爾婷于危難,后此人成了婁小姐摯友,攀山越嶺時總會相伴相隨。
那人名叫莊云帆,頸背相連之處紋有螭龍紋身,是岐山盟內部之人。
岐山盟是當地有名的江湖幫派,聽聞幫主背靠京中某位王爺,因而行事連官府都要禮讓幾分。有了岐山盟做依靠,婁氏生意更上一層。
轉年開春,婁小姐與酒商之子婚期,城中掛滿紅綢,比過年都要熱鬧。婚后莊云帆曾去看望婁爾婷,卻見府中風氣不正,那酒商之子大有寵妾滅妻的做派。
婁爾婷心思撲在松墨生意上,對府中關系無心維系,莊云帆更不好插手,只能借岐山盟勢力敲打幾分,不想幾封手書竟成了壓垮婁爾婷的最后一根稻草。
半年后,莊云帆自嶺南探險回來,想同婁爾婷分享嶺南奇山怪石,甚至來不及沐浴更衣,揣著幾塊玉石直奔婁爾婷府邸,卻見府外祭燈高懸,白綢圍繞。
莊云帆心中涌上一絲不詳的感覺,他更希望死的是個男人。
可惜,華重府門前的灑掃的侍從攔住了他。
“莊盟主,夫人已下葬,府中不再接受外人吊唁。”
那侍從臉上盡是鄙夷,與半年前是完全相反的嘴臉。
莊云帆哪里受的了這種氣,短刀過手,眨眼間抵在他的喉頭,只想問清楚死因為何。
他一向平易近人,狠戾起來是讓人難以想象的手段。
那小廝顫聲說,夫人與奸夫私通被發現,自盡于房中。
莊云帆冷笑出聲,這府里能出軌的只怕另有其人。那小廝見他手腕松動,用力推開他就跑。
他愣了一下,摸了摸胸前兜著的幾塊玉石料子。去嶺南前,她特意說想雕刻一對玉鐲留作珍藏。莊云帆沉浸在震驚中感受不到悲傷,直到他打聽到婁爾婷的墓,又聽清了傳聞。
那墓修得樸素,地方也偏遠,以他的風水皮毛來看算不上好地方。他走近去,摸著墓碑上的名字,指尖隨意垂下,卻被堅硬之物碰到。
莊云帆撥開雜草,只見石碑之下,釘滿了七七四十九根鐵釘,寓意鎮魂,永不翻身。
一股憤怒自胸前涌上頭頂,生前婷婷裊裊,飄然若雪之人,魂靈卻被拖至無窮煉獄。
當晚,莊云帆便動用岐山盟暗探找到了醉得七葷八素的“奸夫”,與之一同的,還有另一個人。
正是婁爾婷的丈夫。
原是兩人有斷袖之好,被婁爾婷發現,無法容忍,正要揭發兩人卻被殺害。
事后,丈夫大喊大叫引來眾人,“奸夫”故意衣衫不整倉皇逃出,以此制造被捉奸假象,更有莊云帆書信作證,以此做實婁爾婷不貞之名。
莊云帆為婁爾婷正名,大快人心。
曲聲到此戛然而止,陳泠月聽得入迷,霎時安靜讓她下意識往臺上去看。
謝驚語好聽的聲音自高臺之上傳來,“姑娘認為,此案結果應當為何。”
這歌唱到這里與開頭曲調完全相反,她一頭霧水,但從語氣聽來似乎另有隱情。
陳泠月道:“想來莊盟主應當是會為婁小姐昭雪,此案有疑。”
謝驚語輕笑兩聲,“姑娘怎知,婁小姐聰慧至此又豈甘心做砧板上的魚肉。”
陳泠月不解:“死人還能復生不成?”
“若是姑娘在莊盟主的位置,又會如何做?”
陳泠月思忖片刻,“江南一帶行商極重聲譽,此案丈夫作為一旦被揭發便會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那么他的生意我便可以接管過來。婁氏離了婁小姐也是群龍無首,兩家生意都落在我手中。”
她看人一向存有善意,但在此環境下,不得不大膽猜測。以她的江湖見聞,岐山盟勢力可覆蓋江南一帶,若是摯交斷不會因相隔千里而喪失消息。既知其丈夫有問題,更不會放任,因此,莊云帆應當是選擇了袖手旁觀。
或許,他在婁爾婷婚后幾番相見中,就已經謀算此事。
那么婁爾婷呢?她聰慧玲瓏,真的會一時被仇怨蒙蔽而沖動行事嗎?
陳泠月望著高臺上的謝驚語,說那是世間萬里挑一的美人都不為過,赤足纏金絲,一步一步,走近人的心里。
“或許,當時她只是一個受傷的女人。而你,確實個實實在在的男人。”
陳泠月望著那具曼妙身姿,一字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