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時節,清晨微微聚起的薄霧擋不住東邊天空硬擠出來的一抹魚肚白,一縷陽光已經穿透云層的裂縫灑向大地。
“快救命啊,宋珍珠掉到魚塘里了!”一個小女孩尖著嗓子的喊叫聲劃破了四周的寂靜。
在宋家村以南的農田里,有幾個農人正弓著腰在地里忙碌,這個季節風調雨順氣溫適宜,莊稼地里的青草長得比莊稼還要快,他們要趕早把草除干凈。
在青苗環繞中,隱約有一條羊腸小道通往矗立在麥田深處一戶住宅。遠遠看去,這戶住宅煙囪里冒出的炊煙同還未散盡的晨霧混合在一起,籠罩四周。讓這個地方有一種飄渺如仙境的感覺。
只有在附近干活的人知道,這個煙霧繚繞如仙境的地方不僅沒有神仙,而且時常鬧鬼。
因為這里有個天然池塘坐落在莊稼地之間,據說天黑之后在池塘上方鬼火亂竄,如果有人剛好走在附近,鬼火就會一直跟了追過去很遠。
在土地承包時,有個別膽子大的人想將池塘承包下來養魚,卻都沒有成功,這里也越傳越玄乎,因此池塘被廢棄了好幾年,直到在外打工的宋時庭帶著因車禍癱瘓的老婆和兩個閨女回來,村里以低廉的價格將池塘包給了他。
池塘邊的荒地因為沒有人敢種,宋時庭就把原本在村里的舊宅子賣了,在池塘邊蓋起了房子,方便打理魚塘。
自從宋時庭在這里落戶之后,村民們沒有聽他說過池塘里出現異常,有心人發現,經常跳躍的鬼火也再沒有亮過。
宋時庭有養殖技術,在池塘里養殖的魚苗也長得肥肥胖胖,接連賣了幾茬之后,慢慢還清了為老婆治病花掉的欠款。
這讓村里的村民們有些羨慕,都說這宋時庭的運氣好,能壓得住邪魔鬼怪。
誰知在這個薄霧濃云的早晨,宋時庭的女兒宋珍珠卻掉進了池塘。
遠處干活的一個青年男子聽到孩子的叫喊聲扔下鋤頭跑向池塘,而水中一條銀灰色的珍珠魚也正自水底飛快的游向水面。
水面傳來一個聲音:“珍珠,你欠了我的就要還。”
這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聲音透過清澈的水面傳入水中,變得低沉。正飛速前行的珍珠魚一晃神,頭頂下落的身體重重撞過來,她失去了知覺……
再醒來時,這條魚發現自己離開了水,躺在周圍一片白的地方。
在看見穿白大褂的人走過來的時候,她以為她會手起刀落,把她斬為兩截,誰知,那個人只是托起她的手,在胳膊上綁了個膠管,對著手面拍兩下,手面傳來痛感,一根針的針尖已經扎上去,接著她聽到管子里液體流動的聲音。
手?她試著抬起手,這不是宋珍珠的手嗎?這手抓過她,并把她放回水里,因此她認識了她,即使是魚,也懂得知恩圖報,所以在發現宋珍珠掉下來的時候,想去幫她一把。
誰知,她卻因為聽到一句話走神被砸暈了,變成了宋珍珠。
她知道待會兒會有穿著白大褂的護士推著放藥瓶針管的推車進來,她們會喊一聲“宋珍珠”或者自己對照一下姓名,確定無誤之后就拆開一個袋子,給她輸液。
她睜開眼睛的三天里,照顧她的一直都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她認識他。他就是這個身體的父親,也是那個池塘的承包人,宋時庭。
她記得宋時庭一直都是一個收拾的干凈利索莊稼人,這幾天臉上的胡茬卻長出多長,整個人邋遢了很多,滿眼的紅血絲,顯得焦慮憔悴。
“珍珠啊,來喝點米湯。”宋時庭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大快餐杯走進來,坐在病床前。
自從醒來,宋時庭叫了無數次的“珍珠啊”,她都沒有回答,她知道這不是叫她的,雖然她也叫珍珠,可并不是宋珍珠。
宋時庭知道宋珍珠膽子小,性格孤僻也不愛說話,開始并沒有在意。只是她如今醒了三天,依然一句話都不說,兩眼發直的看著房頂,這情況讓宋時庭十分著急。
“還是不吃東西嗎?”醫生走進來,看向躺著不動的宋珍珠,問宋時庭道:“量過體溫了嗎?”
“體溫正常,就是不吃東西,一直睜著眼睛不眨一下,也不和我說話,喊她的名字也不應,會不會是成了植物人?”宋時庭放下手中的飯碗。
“不要胡思亂想了,她身體各方面檢查都正常,如果信得過我們,現在就可以出院了,估計回家的路上就可以好起來。”醫生麻利的為珍珠做完檢查,對宋時庭說道。
宋時庭看看醫生,又瞅瞅宋珍珠,沉默了一小會兒,說道:“那要不,我們出院吧。”他似乎是回答醫生的話,又好像是對珍珠說。
醫生點頭,宋珍珠的眼珠轉了轉,只是沒有人發現。
醫生離開后,那半快餐杯米湯還兀自放在那里冒著熱氣,直到護士過來打針都沒有再被端起。
兩瓶點滴很快打完了,這時宋時庭已經辦好了出院手續。
珍珠趴在宋時庭背上由他背著離開醫院。
路上來往的車輛很多,珍珠覺得他們沿著寬闊的大路走了很長時間,終于到達車站,上了一輛通往鎮上的客車。
上車之后宋時庭找到比較一個位置讓珍珠坐下來,自己坐在她旁邊。客車很簡陋,珍珠被撲鼻而來的汽油味、汗酸味熏得暈暈的,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珍珠啊,是不是渴了?”宋時庭擰開水杯蓋把水送到珍珠嘴邊。
珍珠睜開眼睛,就著壺嘴喝了幾口水,感覺到舒服了一些。她眼角的余光瞥見宋時庭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神色,趕緊轉頭看向窗外。
車窗外面是綠油油的莊稼地,一望無垠。路旁的綠樹向后飛跑,揚起塵土的汽車和騎自行車的路人從窗外一閃而過。
客車又一次停下來的時候,車上已經沒有幾個人了,珍珠又被宋時庭背著下了車。
宋時庭看了看左右,在路口找了一輛三輪車,一番討價還價之后,付了車錢,先把珍珠放進敞篷車廂,自己又爬上去。
農用三輪車嘟嘟嘟噴著煙拐進一條通往農村的黃土路,揚起的塵土嗆得珍珠咳嗽了好幾次,她連忙伸手捂住口鼻。
三輪車在一個村口停下來,宋時庭探頭對著司機問道:“不是講好的送到家門口嗎?怎么在這里停下了?”
“你家沒有住在村里,南湖離這里還有五里路,路也不好走,如果要送過去得加兩塊錢。”開三輪的人回過頭,下巴上的黑痣讓他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生硬。
宋時庭性格憨厚,沒有再和他理論,他跳下車,又把珍珠抱下來,背著她走進村子。
珍珠趴在宋時庭背上,雖然被三輪車顛得暈暈的,她還是翹著頭,好奇的看著左右參差不齊的房子,她一直是水里的記憶,如今看見左右的堆砌整齊的土墻瓦房,十分新鮮。
珍珠的目光落到迎面走過來一個挑水的男人身上,他身體敦實,黝黑的臉上掛著笑容。
這個男人停下來和宋時庭打招呼道:“宋二哥回來了啊,珍珠好了吧?”說完還特意對著珍珠做了個鬼臉,兩只眼睛瞇到了一起,整個臉上就剩下烏黑發亮的兩團肉。
宋珍珠收起好奇的心思,瞪著黑黝黝的大眼睛面無表情的看著沖自己做鬼臉的這個人。
“已經好了。”宋時庭止住步子和男人說話,“多虧王兄弟那天幫忙。”
這個男人叫王保國,宋珍珠落水那天早上宋時庭到村里磨面粉并沒有在家,王保國和她媳婦兩人在不遠處的農田里干活,王保國聽到叫喊聲跑過去將珍珠救上來,若不是他救得及時,宋珍珠可能已經沒命了。
“客氣什么,鄉里鄉親的,”挑著水的男人擺擺手,又對珍珠說道,“丫頭,喊大叔。”
“大叔。”珍珠并沒有王保國救她的記憶,卻條件反射的喊了一聲大叔。
“你真是珍珠的貴人啊!”宋時庭高興的沖王保國說道,“珍珠醒來之后還沒有說過話呢!”珍珠也奇怪,她醒來之后一直沒有發出過聲音,剛才這個人居然做鬼臉嚇唬她,她一時惡心就發出了聲音。
王保國看著珍珠有些滑稽的表情哈哈大笑:“談不上,談不上,是丫頭運氣好命大。你看,這回也有禮貌了,以前見到我哪回不是撒腿就跑。”
宋時庭也笑了,說道:“以前還不是因為你沒大沒小的,老是喜歡嚇唬她。”
聽宋時庭這樣說,珍珠腦子里倒是有了一些關于王保國的記憶,王保國心腸不錯,就是喜歡嚇唬小孩玩。但是村里的孩子都沒有怕他的,宋珍寶更是不怕她,如果是宋珍寶遇到他,就會用石頭扔他或者是跑過去踢他。
王保國有一次說宋珍珠是撿來的,膽子小。宋珍珠大哭,宋時庭氣得找到王保國揍了他一頓,讓他給宋珍珠道歉。
她怎么會有這些記憶?珍珠很奇怪,她發現,自己雖然一直生活在水中,卻對這個村子的人和事都不陌生,宋珍珠知道的她都知道。
仔細想了想,自從宋時庭一家搬過來之后,宋珍珠就喜歡坐在池塘邊上自言自語,說這個村子和她的生活瑣事。
而她這條魚,無論在深水處還是潛水處,都能清晰的聽見宋珍珠說的話。
清風送過來一股熟悉的味道,珍珠向遠處看去,宋時庭正背著她沿著長滿雜草的路走向南湖的方向。
珍珠知道,南湖并不是一片湖泊,那里是一片荒地,荒地中間圍繞著一個面積并不是很大的天然池塘,因為池塘中也有蘆葦荷葉,又位于村子的南部,不知是誰最先叫的,那里就成了南湖。
而池塘鬧鬼一說,珍珠這條已經在池塘里生活了很多年的魚是真的不知道。
已經能看到那幾間瓦屋后的麥田了,那離瓦屋院前的魚塘也不遠了,那里才是她珍珠魚的家。
珍珠雙手撐著宋時庭的肩膀,雙腿亂蹬,掙扎著想要下來。
宋時庭好像明白她的心思,問了一句就把她放到了地上。
珍珠腳一著地就飛快的跑向魚塘的方向,路上的雜草纏住了她的腳脖子,她一使勁掙斷了,感覺到被纏住的地方火辣辣的痛,她沒有理會,繼續向前跑。
宋時庭剛松了一口氣,卻發現宋珍珠去的不是家的方向而是跑向魚塘,心中一驚,慌忙大步跑著追過去。
珍珠有些氣喘吁吁,到了,快到了,還差三步,兩步,一步,她興奮的向前猛撲過去……
沒有想象中熟悉的感覺,沒有水花飛濺的聲音,一股大力讓她后退了幾步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好痛!珍珠還沒來得及動就被宋時庭提了起來。她頭腦清醒了一些不再掙扎。她現在不是魚啊,跑這么急做什么,想把宋珍珠再淹死一次嗎?
拎著女兒大步朝家里走的宋時庭也皺起了眉頭。他隱隱感覺,珍珠這丫頭,可能鬼上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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