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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 溯之年
  • 庚子廿一
  • 4272字
  • 2024-11-04 11:52:57

我多么想現在就講侯七七,可我不能。我必須要先講這個冬季的我,以及從上上個冬季開始持續的狀態。我必須理清腦海中雜亂的思緒,弄明白故事究竟是從哪里開始的,又經歷了些什么事情。

冬季的夜漫長得讓人難以入睡,入了睡也總難以踏實。從何時起我變成這般的,能記得的,是侯七七離開后的第一個冬季開始的。這次是第三個冬季,也就是說侯七七離開已經過了兩年。

第一個冬季失眠的情形,我不想去回憶,可我又不得不去試著回想。當時我怎么也沒能找出失眠的原因。到了第三個冬季,我約摸地發現失眠的因素里有侯七七的成分,這是一次不成功的發現,要知道一直以來,每當我遭遇失眠的侵襲,都是依靠對侯七七的回憶才到達安然入睡的狀態。而這因素成分,是我花了兩年多的時間才稍稍品味到的。

也是從上上個季度,我開始發覺我的靈魂蒼老得可怕。一來,黑暗爬上床頭的時候,我不再規勸自己早早睡下,不明就里地失掉了對明天的期待。二來,我陷入了無法合眼的病態之中,從上下眼皮閉合的那一刻,周遭便無意識地發生恐怖的變化。這變化也是我不愿意提起的,沒人愿意主動去體悟恐懼。先是,手邊的墻壁消失了,身下的床板開始無限地向四面八方延展開來,幾乎是同一時間,我身上的被子以及我自個兒的身軀甚至是整個星空統統消失了,我唯一能感覺得到的是意識化成了一團混沌,孤零零地在這無盡的黑暗中微微顫抖。于是,我出于本能睜開了眼睛,可以料到我的瞳孔定是瞬間放大到了常人無法企及的程度。因為是本能地害怕,臆測到黑暗中隨時隨處會伸出無數把利刀將我剿殺。殺掉了我的意識,便也等于殺掉了我。

毫無疑問,我的靈魂流失了生命力。身體也相應地表現出對現實未來事物的厭倦,以及面對黑暗時本能的恐懼。

當然,這意味著我患上了一種病。至于病名是什么,病的初始原因是什么,在當時我是一概不知的。即便是知道了,只怕對我的痛苦也起不到半分抑制的效果。

我嘗試著去尋找治愈失眠的藥劑,如今,才發現根本不存在什么可以根治的藥劑,一切都需要依賴自我治愈。不幸的是,我的自我治愈能力和我的免疫能力一樣差。

記得有一次在末城縣的天臺上,薇薇問起我:“你右手中指上的U型傷口是怎么回事?”坐在石階上的我,背倚著一扇生銹的鐵門正失神地看著夜空,我攤開右手舉到眼前,星光穿過指縫落到臉上。我該怎么回答她呢,誰知道呢。

“好了,不提這個了,說說你為什么要休一年學?”

我閉上眼睛,右手扶著額頭,長長地出一口氣,不知道為什么笑出了聲:“我也不知道哎?!?

“確切地說,我這不算休學,因為休學期間我仍在未城中學,在重讀高一。”

后來,我仍舊沒能回答她的那兩個問題。故事到底是從哪里開始的,哪里呢,如果非要我講的話,大概是那里了。

二〇〇九年四月二十二日,我在上初中三年級。末城縣教育局針對各鄉鎮初三畢業生制造的提前招生考試結束了。

當天晚上,我收到了一張藍色信箋,宣告了我的失戀?;氐綄嬍?,恍惚間,我接過了室友遞來的香煙,狠狠地抽了起來。我失戀了,雖然那個時候我對戀愛還不甚明白,更不會有人告訴我戀愛究竟該是什么樣子。半夜起來,站在窗口吹著風,夜空烏云密布不見半點星月,不曾想四月的夜居然會讓我想起冬季的涼。這個時候,室友大普、墨翟還有小霜他們大概在做著關于未來的夢吧,我的未來呢,

應該是呆在一個可以看到更多天空的地方吧。

四月二十三日早,是我初中三年來起得最晚的一天,也是我在這所學校的最后一天,當然,這也是不可能預料得到的。

晚自習,教室,我的同學,從昨晚開始的亢奮心情不見有絲毫冷卻的趨向。相比之下,我顯得格外沉默,但也只是外表而已。第二節晚自習下課,我走出喧鬧的教室,準備看一眼天空的深幽以此來平息我的躁動不安。

走廊上有一小群人在摸高嬉戲,比誰跳得高,誰先發現別的沒人摸過的高處,以便自己可以一展身手,賺取一兩聲歡呼。而我只在乎我的星空,任他們嬉笑。

我將手搭上了走廊的石欄,卻失望地發現夜空沒有星星,在這個沸騰的夜沒有一絲星光灑落。同班的一個女生,大概是見我一人在這里不言不語,便拉著我一起摸高。我拒絕了。

說真的,那時候她不該激我的,不該說我跳得不高,不該說我是個奇怪的生物。因為,我心中無處排解的情緒,像一把干燥的柴禾一瞬間被這番話點燃了。我分開人群,走到樓梯口的防盜門下。對了,忘了說了,我們班在教學樓最頂一層,這層樓設有橫向推拉門,結構是平行四邊形,不常開。我們班也是臨時組建的班級,從各個班級抽出來的尖子生在一起集訓為更好地應對提前招生考試。我快步走到那個防賊的鋁合金制的橫向收縮門下面,奮力一跳,扣住門上的橫梁。

“看,我能。”落地時,我沒有欣喜只是平靜地說,像是對那個說我跳得不高的女生,又像是對我自己。我那刻發現自己好像真的很奇怪。

突地,一聲尖叫撕碎了我的平靜,卻也制止了他人的喧鬧。是那個女生,她叫什么名字來著,我忽然想不起來了。她為什么眼睛里噙滿了淚水,她像是很恐懼地看著我,不,是看向我的手。片刻,周遭就亂了,該死,我暗暗詛咒道。我看著慌亂的人群,有去班里大聲嚷嚷的,有相互推搡大概是要去叫老師的,也有幾個忙把我圍住卻不知所措的,還有兩個像我一樣站立不動的,不,三個,算上那個說我跳得不高的女生。她也站立不動,有些呆呆的,她捂著嘴巴,眼睛仍看向我的手,眼淚早已經淌過指縫,她的腮部和不甚明顯的喉結一下一下跳動著,像是有什么話要說,卻始終沒有說出口。

哎,那個女生,你可不可以看向我的眼睛,我想要問你發生了什么事情。是的,我很困惑。

“手……你的手……在……”

什么嘛,那個女生,你是說我的手嗎。可笑,是的,那個時候,我突然覺得很可笑。我低頭看了看,眼前一片紅色,中指不知道怎的變了形,血模糊了我右手整個手掌。也許是我的神經已經麻木,我竟沒有感到絲毫疼痛。

這個時候不知道是誰突然從教室里躥了出來,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舉到半空,帶著我撞開了周圍的人群,直往樓下奔去?;剡^神來的我,試圖抽回手臂,“你要帶我去哪兒,阿蔚?”。

“你不要命了!我帶你先去找老師?!?

“放手,要去你自己去。”

“受傷流血的,是你不是我,你到底清不清楚發生了什么?”

“知道,死不了?!?

血一滴一滴砸在階梯上,“嗒……嗒……嗒……”,世界安靜極了,仿佛只剩下我一個人,仿佛眼前只是一場奇怪的夢。

后來我沒再說什么,任由孫中蔚把我帶到了四樓的辦公室。在四樓的樓梯口拐角處,遇到了我正在閑聊的女朋友,哦,不,是前女友。我看她的時候碰巧她也在看我,只不過她看我的時候有些躲閃有些茫然,我抬起我的左手跟她打了個招呼,沖她笑了笑。她回笑,有些勉強。我想,她大概并沒有發現我受傷這一事實吧。但愿,她沒有發現。

辦公室里,見到我這般模樣的歷史老師,一邊心疼得撫摸著我的頭,一邊焦急打電話找我的班主任。手機的聽筒里傳出嘟、嘟、嘟的聲響,血滴在了水磨石地板的同一個位置上,而我感受到了歷史老師她手心的溫熱?!袄蠋?,打不通就不要再打了?!蔽艺f。老師輕輕搖搖頭,對我笑了笑,手輕拍了兩下我的頭。

“王老師,文青出事了,你現在在哪了?”我看到她眉頭松了一下又皺了起來,“校長辦公室?好,我知道了?!?

然后,歷史老師帶著孫中蔚和我來到了校長辦公室,路上還說了幾句寬慰我的話。找到班主任后,孫中蔚被以不是班干部的理由支走回班級上自習,由班長代阿蔚同行。在場的校長以人越多事情越容易辦砸的說辭將歷史老師勸回了辦公室,接著,讓班主任先帶我去學校的醫務室止血,并拍著胸脯說這事交給他了,說他馬上打電話給他的司機,司機會開車到醫務室那邊接我們去醫院。

醫務室門緊閉著燈亮著,可惜沒有人理會這急促的敲門聲。班主任手握成了拳頭憤怒地砸向了門,低聲罵了句該死,“醫務室”三個字也隨之在黑夜里顫抖了幾下。兩束刺眼的燈光從遠處打來,一聲鳴笛劃破了校園上方安靜的夜空。我把緊握著右手腕的左手舉起,擋在臉的一側,忽然腦袋有些暈腳發輕,重心朝扶著我的班主任傾了傾。

一輛黑色的轎車穩穩地停在了醫務室門口,車門打開,我曾經的好朋友,不,班長從里面走出來,一臉沉重?!拔那啵阍趺磁氖?,還好吧?”我沒有看他,只是松開左手打開后門側身進了車里,班主任早已坐在副駕駛座上。我說,“謝謝你,庒翟。我還好,班里沒有人告訴你發生了什么嗎?”庒翟坐在我旁邊的位子以后關了車門,掏出疊得很整齊的衛生紙,邊取開紙邊說,“告訴了,只是他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來,把手抬高一點,我幫你擦擦手背上的血?!蔽以俅蜗驇岬缘懒酥x。“干嘛這么客氣,我們是朋友?!彼f這話時,臉上依然是以往好看的笑容。

車子很快開到了鎮醫院,在急診室里一位戴著金絲邊眼鏡的醫生,隨著叫喚聲從一張橫掛的白色簾幕后面不急不慢地走了出來,一邊披上白大褂一邊詢問病人是哪位。他看了看我受傷的右手又抬頭看了我一眼,平靜地說“你稍用力試著把手握成拳頭?!?

當我按照他的話去做的時候,這一曾經重復過無數次再簡單不過的動作,我竟然無法完成,中指安靜地豎在那里一動不動,仿佛是在說:“嗨,伙計,你可真他媽無能。”有一瞬間我很恐慌,無力感襲擊了我的整個身體。

我茫然地看著那個醫生,他摘下眼鏡捏了兩下鼻根,依然很平靜地說:“我剛剛大致看了一下,食指和無名指只是表皮刮傷,沒有什么大礙,關鍵是中指,傷口很深并且肌腱可能斷裂了,先簡單處理一下然后動手術?!彼f話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在場的人聽到。

“大夫,這孩子還在上學,右手對他特別重要。你看能不能先給他處理一下傷口,我是說,先給他止下血,我想帶他去縣城動手術?!蹦莻€時候我以為我的聽覺和視覺出現了錯誤,一向不負責任的班主任居然露出了嚴肅的神情。今天可真是奇怪的一天,怎么會有一種想哭又想笑的感覺。嗚呼,怪哉怪哉。

“你的意思,是怕有后遺癥吧??梢裕@個可以理解。”那個醫生扶了扶重新戴好的眼鏡,從抽屜里拿出一根止血帶,“去縣城的話,大概15分鐘的車程,傷口暫時不用處理到那邊的醫院再說,我先用止血帶幫他輕壓一下血管,這只是暫時的。”

“謝謝你,大夫。”

“不客氣,先付一下止血帶的費用,一共5塊錢?!?

在班主任準備掏錢的時候,我鬼使神差地走出來急診室,墨翟跟在我的后面問我怎么了。墨翟是在問怎么了嗎,真是的,大概是我愚笨吧,從沒聽說過費用要交到醫生個人那里。

“沒什么?!被卮疬^墨翟的話,我把臉轉向了急診室,“班主任,我用左手握著手腕一樣能止血,去縣城吧?!痹诎嘀魅巫叱鰜淼臅r候,急診室里隱約傳出年輕女子的笑聲。不過,班主任、庒翟似乎都沒有聽到,大概又是我的錯覺吧。

終于,還是沒有要那根5元的止血帶。在去縣城醫院的路上一直沉默的司機開口說希望我把手舉高一點,副駕駛座上的班主任打電話通知我的父母去縣醫院。后來在縣醫院動過了手術。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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