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進和張光都注視著張賀。

對面久久無人應答，究竟是防備松弛，還是……？

劉進不敢想下去了，漢武末年，居然連此處也廢馳若此！

張賀也感到難以置信，扭頭小聲對劉進和張光說，“若是我父親在時，怎么可能發生這種事！”

終于有聲音了，充滿了懶洋洋和酒意，“誰在叩門，這么晚了，擾人清夢！”

開門的是一個小吏，臉色充滿了不豫，“哪個沒眼力見的，這么大晚上的，還要敲門擾人清夢，告訴你們了，廷尉今日休沐！”

離的近了，劉進甚至能聞到他身上的酒味。

那小吏嘴里仍然罵罵咧咧念念叨叨，直到他看到了一片紅艷艷，是純紅的符節。

這下，他的眼睛瞪得老大，發不出聲音了。

“奉天子令，視察監獄。”劉進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變得冷冰冰，“汝識得此物否？”

劉進能夠清晰地聽到小吏的心跳。

“臣臣臣……當然識得！”小吏慌忙俯下身，不敢再抬頭。

“那還不帶路！”劉進一聲厲喝，小吏連忙屁滾尿流地跑到了最前方。

張賀緊隨其后，這地方他從小當家一般玩耍，他爹爹張湯在廷尉府辦公的時候，他和他弟弟兩個人就在獄里面捉老鼠，然后義正言辭地判老鼠滿門抄斬。

小吏先是把他們帶到了官員辦事的地方。正如小吏所言，廷尉休沐去了，留在這里的官員，品級顯然不甚高。

此人睡眼惺忪，身上也是酒氣熏天，顯然剛剛說不定是在和小吏把酒言歡。

看到符節，他也忙不迭的趴在地上。

“見過天使。”

地上橫七豎八跪了一大片。

劉進一聲冷笑，“天子有令，命我來視察獄中情況。本念著各位都是大漢的忠良，想必監獄也一定是井井有條，官吏各行其是，囚徒沉痛改悔。”

“今日視察之結果，令我大失所望！相信天子，也一定大失所望！”

“我看到了什么？晚上居然沒有人執勤，還有在喝酒的！我是沒看到，但以我的經驗，是不是還有賭博的！”

突然聽到一陣嘩啦啦的響動，張光眼尖，走到最后排的一個小吏身邊，俯身一拉，一串長長的賭具。

前頭的面如死灰。

劉進恨鐵不成鋼地搖頭，“知恥吶諸位，要知恥！本來天子聽到風聲，說官獄警備松弛，風氣很不好，準備下詔申斥整頓。”

“我給攔住了。我向天子拍了胸脯，表示那些言官風聞奏是，無事發生也能被他們胡亂攀扯成有大事發生。還是我先去看看究竟，回來再向天子匯報吧！”

“我對你們，抱了極大的理解，極大的同情，極大的寬容，視察的結果就是這個樣子的？”

“諸君，我很失望！”

底下眾人汗水涔涔而下。

“本來我想著，要是來視察的時候，見到整個監獄整齊有序，大家一個個忠于職守，那么我也就表面上轉一圈就過去了，意思一下，你好我好大家好。”

“如今你讓我怎么說，啊？怎么跟皇上說？說這官獄里大家玩忽職守？”

“大家都起來吧，本來只想來你們辦公的地方逛一圈，草草意思一下，這下真的去監牢里面看看了，看看有沒有能給你們美言兩句的地方。”

官員連聲稱謝，起來低聲詢問了一句，“大恩不言謝，敢問天使官居何職？”

劉進瞥了他一眼，極冷，讓他身上都不禁打了個寒噤。

“孤乃皇長孫劉進。這位是太子賓客張賀，故廷尉張湯之子，你們都熟悉，天子特地派他來給我做向導。“

“旁邊這位是丞相司直，是丞相劉屈髦的心腹之人，也是他向皇上諫言，說監獄多不法之事的。孤向天子保你們恪盡職守，他不放心，要隨我一起來看看。”

這是劉進靈機一動給張光加上的身份，畢竟張賀這張臉這邊的小吏都熟的不能再熟，捏造身份多說無益，不如直接了當表示因為他熟悉情況，才被選中。

至于張光為什么會被安排成丞相司直，很簡單，老爹不是要干劉屈髦么，萬一這幫人中間有活下來的，放出去惡心惡心劉屈髦和他的黨羽，敗壞他們的名聲，也是極好的。

劉進的聲音重新變得冷酷起來，“如今的情況，不去看一下囚徒的情況，顯然是不行了！”

官員的臉色立刻變得蒼白起來，劉進瞥了一眼，“怎么，有情況？經不起查？”

官員的上下牙齒都在打顫，“沒沒沒……沒有！”

劉進冷哼一聲，“那就頭前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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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獄中的氣味并不好聞，劉進差點沒吐出來。

此時他不由得慶幸自己的先見之明，這一天總共就吃了母親給的幾顆葡萄。

低矮的房間，嘩啦啦作響的刑具，麻木地看著他們的犯人……

張賀的步伐倒是很輕松，他輕車熟路地忽左忽右，眼神中流露出頗為懷念的神采。

“殿下你看，這里當初是我和弟弟審判老鼠的地方，那只老鼠偷吃犯人的食物，導致獄卒老是挨批評，我和弟弟當時就在那里，對這只老鼠明正典刑！”

劉進聽的好笑，“老鼠都是一窩一窩的，沒有逮到他的家人嗎？”

張賀神情認真，“他犯得是盜竊罪，禍不及全家！”

行吧，劉進嘴角抽動。張賀又指向另外一處，“這里，是當初監獄里鬧鼠患，后來發現監獄里養的貍貓不作為，我就判處貍貓玩忽職守，不過后來，發現那只貍貓懷有身孕，于是暫時赦免了它……”

劉進這次真的是心悅誠服，真不愧是張湯家的孩子，司法教育從小抓起，一絲不茍，自己的老子是怎么把他請來的……

不過他很快發現了華點，“你小的時候，監獄的條件就這么臟亂差嗎？又鬧鼠患又是貍貓不作為的？”

張賀搖搖頭，神情很是認真，“不，剛剛我描述的，是我父親剛剛提拔成管理監獄的官員的時候的場景，那個時候監獄條件的確很差，犯人吃不飽，到處跑老鼠，有時候還鬧疫病。”

“我父親到任的第一天，就開始對整個監獄進行清理，不然我和我弟弟，怎么能在監獄里面玩捕鼠審判的游戲呢！”

“我的印象中，我父親上任之后，整個監獄很快就風氣為之一新，我記得天子還為此表揚了我父親呢。”

“我父親自殺之后，我們就離開這個地方了。在那之后，我就不知道發展成什么樣子了。”

“不過現在看來，整體環境遠遜我父親主管的那個時候啊。”

劉進聽完這話，冷哼一聲，前面帶路的官員，更是腳下一軟，走路如同打擺子一般！

“具體說說呢？”

“很簡單，首先，我父親那時候，絕對不會允許監獄地面上有明晃晃的老鼠跑過的。”他隨即一踩，一個黑乎乎的毛團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喊；

“其次，那個時候，囚犯帶的刑具，絕對是和他的罪行相匹配的。剛剛我們經過的地方是輕罪的囚犯居住的地方，但他們身上的刑具，那是害怕死刑犯逃跑才帶上的！”

劉進繼續冷笑，“還有么？”

“有啊”，張賀也是越談越起勁，“殿下可能沒有留神，剛剛我們從給犯人做飯的伙房旁邊經過，那個灶上落了厚厚的灰，一看都不知道多長時間沒有開火！不知道這些犯人，在獄中餓死了多少！”

前面的官員已經快站不穩了，劉進停下腳步，冷冷地看著他，”你還有什么話說？“

那官員臉上的神色精彩極了，似笑似哭，“殿下……”

身后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張光很警覺，“什么人？”

有囚徒在喧嘩，“是天子的符節嗎？我看到了，是天子的符節！大人，我冤枉吶！”